辐射区的星群

辐射区深处的雾是灰蓝色的，像被稀释过的墨，把蓝光星叶的轮廓晕成一团团流动的光。程野跟在凌峥身后，防护服的面罩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把前方的景象折射得有些扭曲，只有凌峥作战服背后的反光条，像根稳妥的引线，牵着他一步步往前挪。

“辐射值稳定在安全线内。”凌峥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点电流的沙沙声，“前面就是那片野生林，放慢速度。”

程野点点头，手里的样本采集箱轻轻撞在腿上，发出规律的轻响。越往前走，空气里的蓝光星叶气息越浓，带着点微苦的草木香，像赵教授泡的苦茶，初尝涩口，回味却有回甘。

穿过最后一道雾障时，程野倒吸了口凉气。眼前的蓝光星叶林比传说中更壮观，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枝叶在头顶织成片发光的穹顶，淡紫色的花瓣像星子般簌簌落下，在地上铺出层柔软的花毯。

“看树干的年轮，至少有五年了。”凌峥伸手触碰最近的一棵树干，树皮上布满了深褐色的纹路，像幅天然的星图，“应该是林清当年种下的第一批种子。”

程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落在地上的花瓣，土壤里的根须盘根错节，像无数条发光的血管，在地下连成一片密网。“它们在互相输送养分。”他惊叹着从采集箱里拿出工具，“这是野生菌株的共生网络，比实验室培育的强十倍！”

凌峥靠在树干上看着他，防护服的面罩里，程野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林子里的光。她忽然想起星舰上那个抱着恒温箱的夜晚，这个Omega也是这样，只要一碰到和蓝光星叶有关的事，就会瞬间褪去所有怯懦，露出骨子里的执拗与热忱。

“老周他们在林外警戒。”凌峥对着通讯器交代了几句，转头看向程野，“你慢慢采集，不急。”

程野点点头，指尖刚碰到土壤，就被根须上突然亮起的蓝光惊了下。那些根须像有生命似的，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在防护服的手套上织出个小小的光网，暖得不像辐射区该有的温度。

“它们好像认识你。”凌峥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程野的脸在面罩后悄悄红了，他想起周嫂说的话，蓝光星叶认主，谁对它上心，它就跟谁亲。“可能是我身上有共生菌的味道。”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低头专心采集样本，却没发现那些发光的根须，正顺着他的裤脚，悄悄往凌峥的方向蔓延。

雾渐渐散了些，露出头顶细碎的天光。程野忽然指着树干高处喊：“凌峥，你看那是什么！”

凌峥抬头，看见树干的分叉处有个简陋的鸟巢，用蓝光星叶的枝条和某种布料编织而成，里面还垫着片褪色的研究员徽章——是林清当年戴的那种。鸟巢旁边刻着行歪歪扭扭的字：“阿峥的秘密基地”。

“是她弄的。”凌峥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她说等战争结束，就把这里改成培育站，让我当第一个‘荣誉管理员’。”

程野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好像能想象出林清蹲在树杈上刻字的样子，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她脸上，像现在落在自己身上的光斑一样暖。“那现在，”程野轻声说，“我们帮她实现好不好？”

凌峥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那行字，指尖在粗糙的树皮上轻轻摩挲，像在触碰一段被时光封存的记忆。根须上的蓝光突然亮了起来，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在“阿峥”两个字周围织成个发光的圈，像个温柔的拥抱。

采集完样本时，天已经擦黑。程野把密封好的菌株放进保温箱，忽然发现林子里的蓝光星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那是边境星的星港方向，也是农场的方向。

“它们在等什么？”程野好奇地问。

“等风。”凌峥说，“每天傍晚，风会从农场那边吹过来，带着麦田和星莓的味道。它们能闻得出来。”

程野忽然想起自己种在田埂上的向日葵，不知道有没有发芽。他想象着风穿过麦田，穿过蓝光星叶田，穿过这片野生林的样子，像条无形的线，把所有牵挂都串在了一起。

回程的路上，雾又浓了些。程野走在前面，忽然被脚下的根须绊了一下，凌峥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两人的防护服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根须上的蓝光趁机在两人相触的地方亮起，像个调皮的见证者。

“小心点。”凌峥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比蓝光星叶的根须还能折腾。”

程野的耳尖在面罩后红透了，慌忙站直身体，却不小心碰掉了凌峥防护服上的通讯器。通讯器落在地上，发出串滋滋的电流声，却诡异地接收到一段微弱的信号——是林清当年哼的那首培育歌谣，断断续续的，像从时光深处飘来。

两人都愣住了，站在原地听着那段歌谣，直到信号彻底消失在风声里。

“是她在跟我们说再见。”程野轻声说。

“不，”凌峥摇头，握紧了他的手，“是在跟我们说，往前走吧。”

雾里的蓝光星叶轻轻摇曳，像片温柔的星群，目送着他们离开。程野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片发光的穹顶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个永远为他们敞开的怀抱。他忽然觉得，所谓的告别，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像这些根须一样，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紧相连，在风里，在土里，在彼此的牵挂里，继续生长。

保温箱里的菌株在轻轻发光，像把收集起来的星子，带着辐射区的风，带着野生林的暖，也带着那段未完的歌谣，朝着家的方向，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