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的雨总像没打招呼的访客，说落就落。
阿砚攥着油纸袋往回赶时，雨还是零星的——几滴砸在灰布裙上，晕出浅灰的圆斑，像谁随手点的墨。
她怀里的全麦面包还热着，纸袋边角被手汗浸得发潮，那是她等摊主把最后一个面包装进袋、确认周围没人才敢递钱的成果。
可没走出巷口，云层就像被戳破的棉絮，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风裹着雨丝往衣领里钻，转眼就成了瓢泼之势。
巷子里瞬间乱了。挑货的商贩慌得用帆布盖货，木杆撞得“哐当”响；游客尖叫着往屋檐下挤，伞骨碰撞的脆响混着雨声，像团乱线缠在阿砚心上。
她踩着石板路的水洼往巷外跑，鞋尖沾了泥，每一步都打滑，额前碎发被雨水贴在脸上，连看路都要眯着眼。
路过骑士团大门时，她下意识往墙根缩——布包夹层里的银徽章还带着体温，可她怕撞见琴团长，更怕解释“为什么冒雨跑出来”，只能攥紧面包，闷头往山巅冲。
风神像下的橡树林是唯一的退路。她记得那片林子密，粗壮的树干能挡雨，这个时辰游客该都躲在城里。
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砸在布包上晕出深色水渍，她终于扑到最粗的那棵橡树下，背靠着湿冷的树干滑坐下来，把面包紧紧抱在怀里。
树洞漏进的风带着潮气，却比外面的风雨软些，她蜷着腿，把脸埋进膝盖，听雨点砸在橡树叶上的“哗啦啦”声，才算把慌跳的心跳按住些。
雨没带雷声，只有风在林间绕着圈，像谁低低的絮语。阿砚缓了好一会儿，才敢用手背擦脸上的水，目光扫过树干时，却突然僵住——
离她半臂远的枝干上，有个被青藤蔓半掩的树洞，洞口隐约露着个深棕色陶瓶。
她悄悄挪了挪屁股，藤蔓被雨水压弯，露出更多洞口：瓶身上印着圈苹果纹，是蒙德酒馆最常见的苹果酒瓶，瓶身擦得干净，连瓶口的木塞都没受潮，显然不是被丢弃的。
阿砚的指尖抠进树皮的纹路里。是谁放在这儿的？是游客忘的？还是……她想起上次在风神像后吹叶笛的温迪，那个总抱着陶酒壶的吟游诗人，会不会是他的？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童年的记忆按了下去——小时候在家乡，她捡过田埂上的布偶，刚要递还给哭着找来的小女孩，就被当成“偷东西的”，全村人围着看的目光，到现在想起来还后背发僵。
她赶紧往后缩，后背抵着树干，尽量离树洞远些。酒瓶安安静静躺在洞里，像个等着被认领的秘密。
阿砚的目光落上去，又飞快移向雨雾中的风神像——白石衣袂上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像在掉眼泪，冷得让她打了个哆嗦。
怀里的面包还暖着，透过纸袋传来的温度，让冰凉的指尖稍微舒展些。
她想起刚才摊主递面包时笑的样子，皱纹挤在眼角：“最后一个给你，热乎的才香。”
那是她来蒙德后，第一次有人主动对她笑，暖意刚漫到心口，却又被树洞里的酒瓶搅乱了——她总忍不住往树洞瞥，怕等会儿主人找来，看见她坐在旁边，又要被误会。
手心渐渐冒了汗，连面包袋都沾了潮气。阿砚开始后悔：早知道该在巷口屋檐下等，哪怕人多些，也不会被个陌生酒瓶弄得心神不宁。
风裹着雨丝钻进树洞，飘来缕苹果酒的甜香，混着雨水的清冽，勾得她肚子“咕噜”叫了声。
可她不敢拆面包，怕纸袋摩擦的“窸窣”声引来人，更怕有人路过时，看见她躲在树后吃东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轻得像羽毛落在湿石板上，却带着刻意放轻的节奏，每一步都踩在阿砚的心尖上。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树后缩，把自己贴在粗树干上，只留灰布裙的一角露在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从树干缝隙里往外看——
雨雾中，个绿白身影停在林边。亚麻色头发被雨水贴在脸颊，帽子歪得快掉下来，手里捏着片被雨打蔫的三叶草，正是温迪。
他怎么会来这儿？阿砚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想起上次他站在三步外吹叶笛的样子，想起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慌得指尖都在抖——他是来拿酒瓶的？还是碰巧躲雨？
温迪没往橡树这边走，只是抬头看了看风神像，又低头踢了踢脚边的水洼，手指无意识地转着那片三叶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调子轻快得和雨天的沉闷格格不入。
阿砚缩在树后，大气都不敢喘，只盼着他快点走，或者快点发现酒瓶、拿走就走。
可温迪只是站了会儿，就转身往山下挪。
他走得慢，鞋尖沾了泥也不在意，走到半山腰时还回头往橡树方向瞥了眼，嘴角勾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然后便隐进雨雾里，脚步声渐渐没了。
阿砚等了好一会儿，才敢探出头。树洞里的酒瓶还在，温迪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不拿？难道不是他的？
雨还在下，她的肚子又“咕噜”叫了声，摸了摸怀里的面包，却还是没敢拆。这个树洞太“危险”了，万一主人回来，她怎么都说不清。
她绕着橡树走了半圈，特意离树洞远远的，像避开烫手的炭。最后选了棵离风神像近些的小树，背靠着冰冷的树干重新蜷起来。
雨丝落在树叶上“沙沙”响，远处的风车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叶片转得慢悠悠的，像永远不会停。
她想起温迪哼的曲子，想起树洞里的苹果酒，心里泛起点奇怪的痒——那酒瓶，会不会是特意放在这儿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摇着头压下去。怎么会有人把苹果酒藏在树洞里？肯定是别人忘的。
她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数：一、二、三……数到一百，雨应该就停了，到时候就回旅馆，再也不来这儿了。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层缝里漏下来，给风神像的白石镀上层暖金。阿砚伸出手，接住滴雨珠，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风突然从橡树那边吹过来，裹着更浓的苹果酒甜香，她下意识往树洞看——陶瓶躺在藤蔓下，阳光落在苹果纹上，像镀了层光。
她赶紧收回目光，往小树阴影里缩得更紧。
不能看，不能想，更不能碰。
阿砚深吸口气，把脸埋进怀里的面包袋，继续数着数。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树洞里的苹果酒，像个安静的秘密，等着某个不敢靠近的人，能偶尔抬头，看它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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