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城外的低语森林边缘,总飘着松针与晨露揉碎的清苦。
阿砚踩着沾露的三叶草往里走时,布包里的全麦面包还带着余温——是昨天在清泉镇面包房多买的,油纸包被她叠了三层,边角压得平平整整,连一点麦香都没漏出来。
她特意选这个时辰来,就盼着避开巡逻队:上次在风神像下撞见温迪时,攥着苹果核的手都在抖,更别说面对穿制服的骑士了。
林间只有松鼠在枝桠间蹦跳,爪子碰落的松果“咚”地砸在腐叶上,连风都轻得像怕惊飞了草叶间的虫。
她在块被阳光晒暖的青石上坐下,刚要拆开油纸包,脚边突然传来“吱吱”的细响。
低头时,阿砚的呼吸顿了半拍。
棕红色的小松鼠缩在蕨类植物间,右前爪蜷成小小的团,沾着点暗红的血,像雪地里落了颗碎玛瑙。
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松鼠周身绕着缕灰黑气——是深渊污染的痕迹,淡得像蒙尘的纱,却死死缠着它的爪子,连抖动的毛都透着股蔫蔫的冷。
指尖的痒意瞬间爬了上来。
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毛病”:见不得生灵被“脏东西”缠上,像看见白纸上的墨渍,不擦干净就浑身难受。
上次在图书馆净化魔法书的慌还没散,可看着松鼠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像浸了晨露的黑曜石,连警惕都带着点可怜——她实在没法转身走开。
阿砚慢慢俯下身,膝盖蹭得青石发凉。
她伸出手,掌心泛出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绿光,像雾裹着星子,轻轻罩住小松鼠。
灰黑气一碰到绿光,就像春雪遇了暖阳,“滋啦”一声化在风里;松鼠蜷着的爪子慢慢舒展开,试探着用没受伤的爪子碰了碰她的指尖,毛茸茸的触感蹭得她指尖发麻,嘴角忍不住悄悄弯了弯。
“别、别怕……”她用气音说,声音轻得能被风卷走,“我、我不碰你。”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铠甲碰撞的轻响——“叮、叮”,像冰粒砸在金属上,一下下敲在阿砚的心尖上。
是骑士团的巡逻队!
她的后颈瞬间绷紧,掌心的绿光“唰”地收了回去,整个人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布包从腿上滑下来,油纸包“啪”地摔在地上,面包滚出来,沾了点腐叶的绿。
小松鼠被动静惊到,拖着刚好转的爪子蹿进草丛,尾巴扫过她的手背,留下道浅浅的痒。
阿砚顾不上捡面包,慌忙要往树林深处躲,可视线里已经撞进了蓝色的披风——为首的骑士停下脚步,银白的发被风拂起,正是琴。
她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忘了。
琴的目光落在她空着的手上,又扫过地上的面包,明显顿了一下。
身后的骑士们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琴悄悄抬手拦住——她往前挪了两步,停在离阿砚五步远的地方,制服上的风之纹章在阳光下泛着淡蓝的光,语气放得比林间的风还柔:“你没事吧?刚才好像看见你在……护着小动物?”
阿砚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晒透的苹果。她想摇头说“没有”,又想点头承认,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指尖死死抠着布包的带子,指节泛得发白,连脚尖都在发颤——她能感觉到琴没问“绿光”,可越这样,她越慌:是不是故意等着问?是不是已经看穿了?
琴看着她缩成一团的样子,像只被雨淋透的小兽,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刚才看得很清楚:那抹绿光没有半点攻击性,连驱散污染都带着小心翼翼,哪像“藏着力量的高人”,分明是个怕被人发现的小姑娘。
想起丽莎说的“她的力量纯得像塞西莉亚花,却总把自己裹成茧”,想起图书馆里那张写着“我没做坏事”的皱纸条,琴更确定:这姑娘不是怕骑士团,是怕自己的“不一样”被追问,怕那些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那只松鼠受伤了,对吗?”琴没提绿光,只是顺着她的动作看向草丛,声音又轻了些,“你帮了它,它会记得你的。”
阿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悄悄抬眼,从额前的碎发间往外瞥——琴的眼神很软,没有探究,没有逼迫,像落在青石上的阳光,暖得让人想靠近,却又怕被“烫”到。
这种“体谅”比追问更让她无措,小时候被村民围着问“你为什么能让秧苗长高”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些目光里的好奇、贪婪,甚至还有点恐惧,像潮水似的把她裹住,连呼吸都觉得闷。
“你好像很怕人?”琴的声音又轻了些,“在蒙德待着,是不是还没习惯?”
阿砚的指尖抖得更厉害了。
她想解释“不是的”,想说说自己只是怕被盯着看,怕被问起力量,可话到嘴边,只发出了点模糊的呜咽声,像小兽受了惊的哼唧。
琴见她实在紧张,便从口袋里掏出个浅蓝色的布包,轻轻放在青石上。
布包上绣着朵小小的风之花,针脚细密得像蛛网,里面的伤药隔着布都能闻见淡淡的薄荷香:“这里面是治外伤的药,要是再遇到受伤的小动物,或者你自己碰伤了,都能用。”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阿砚发白的耳垂上,语气放得更柔:“要是在蒙德遇到难处——被魔物缠上,或者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都可以来骑士团找我。
不用怕,骑士团的门,不会逼你说不想说的话。”
风裹着松针的香吹过来,拂过阿砚的发梢。
她看着琴真诚的眼睛,心里的慌慢慢散了些,甚至有瞬间想伸手去够那个布包,想小声说句“谢谢”。
可小时候被围堵的画面又冒出来——那些人伸手想碰她的手,说“再变次给我们看看”——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布包从手里滑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咚”的轻响。
阿砚看着琴,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深深低下头,对着她鞠了个躬,然后转身就往树林深处跑。
裙摆扫过路边的野草,溅起的露水沾在裙角,像颗颗没来得及擦的泪。
她不敢回头,不敢看琴有没有追上来,不敢听身后的脚步声,只知道要跑——跑到没人能看见她的地方,跑到那些温和的目光追不上的地方。
地上的面包还躺着,布包里的伤药透着薄荷香,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呼吸都带着哭腔的颤。
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轻轻捡起地上的油纸包和布包。
面包上的腐叶被她小心地拂掉,布包上的风之花沾了点土,却依旧软乎乎的。
“团长,要追吗?”身后的骑士小声问。
“不用。”琴摇了摇头,把布包重新放在青石上,风之花朝着阿砚跑走的方向,“她只是需要点时间,让她知道,这里的目光不会扎人。”
她转身对骑士们说:“往后巡逻绕开这片林子,别惊到她。”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青石上的布包上,薄荷香混着松针的清苦,在风里飘了很远。
树林深处,阿砚靠在粗橡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后背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发凉,心脏还在疯狂地跳。
她想起琴的声音,想起布包上的风之花,想起滚在地上的面包,心里像被塞进了团温温的棉——有点暖,又有点疼。
她是不是……太胆小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压下去。她攥紧布包的带子,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不是胆小,是不能冒险。
等巡逻队走了,就回去把布包还了,再把面包捡回来……她这样告诉自己,却没发现,眼角的泪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打湿了布包的角。
风还在吹,松针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青石上的布包安安静静地躺着,像个等着被认领的约定,等着某个不敢回头的人,能有一天,敢轻轻碰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