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的午后总浸在蜜色的光里。
城门口广场的石板被晒得发烫，风裹着风车巷的面包香，连卖花摊的风之花都仰着脸，花瓣卷着点懒洋洋的暖。
阿砚的布包在胳膊肘晃悠，里面的空药瓶“叮”地撞着摩拉袋——上次给瘸腿野兔包扎用剩的药渣还沾在瓶底，像层浅褐的痂。
她攥着布带的指节泛白，从望风山地走到广场用了半个时辰，每一步都踩着“再等等”的念头：怕遇见巡逻队，怕撞见胡桃，更怕被人认出“会发光”。
可药不能等，昨天那只野兔一瘸一拐钻进灌木丛时，伤腿还在渗血，她摸遍布包只找到半块干面包，心揪得像被藤蔓缠紧。
“人多，安全。”她对着卖花摊的铜镜理了理额发，镜里的影子缩着肩膀，灰裙边角沾着草屑，像株被风按低的蒲公英。
这是她摸索出的“隐身术”：混在喧闹里，贴着墙根走，谁也不会多看个低头赶路的姑娘。
药店门口的风之花桶泛着淡紫的浪。
阿砚刚要抬脚，后颈突然发麻——那是她从小就有的直觉，像被人用指尖轻轻点了下，提醒“有目光落在身上”。
“是她！就是那个姐姐！”
脆生生的童声像颗石子砸进静水。
阿砚的脚像被钉在原地，布包“啪”地撞在花桶上，风之花瓣簌簌落在她的裙角，像撒了把碎紫。
五个穿蒙德校服的小孩围上来，为首的双马尾女孩扎着红丝带，正是码头被救下的莉莉。
她身后的汤姆攥着朵塞西莉亚花，花瓣皱得像被揉过的纸，却举得高高的，小脸红扑扑的：“姐姐！给你！”
周围的笑声、脚步声突然凝住了。
阿砚能感觉到，路过的行人们慢下脚步，目光像细密的网，从四面八方罩过来。
她的脸“腾”地烧起来，从耳根红到衣领，攥着布包的手在发抖，指腹抠着磨出毛边的布面，连呼吸都带着疼——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像小时候村民围着看她让秧苗变绿时一样，扎得她想立刻钻进地缝。
“姐姐你好厉害！”莉莉踮脚拽她的袖口，丝带扫过她的手背，痒得她想躲，“汤姆说你会发光，像风神像的光一样！”
“发光姐姐！再变一次嘛！”
“听说你能赶跑怪物，教教我们好不好？”
孩子们七嘴八舌，像群扑棱翅膀的小麻雀，把她围在中间，连退的缝隙都没有。
阿砚的喉咙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
她想摇头说“不是的”，想告诉他们“别围着我”，可声音刚到舌尖就碎了，只剩下气音般的呜咽。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盯着自己的鞋尖，看见莉莉的红丝带在视野里晃来晃去，像根扎眼的小刺。
“哎呀呀，这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
清清爽爽的声音突然漫过来，像阵带着薄荷香的风，吹散了紧绷的空气。
阿砚的耳朵猛地竖起来——是温迪！
她透过孩子们的缝隙望去，绿白相间的身影斜倚在花摊旁，手里转着片枫树叶，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弯着的嘴角。
他的亚麻色头发被风吹得乱翘，却像道突然撑开的伞，把那些探究的目光轻轻挡在了外面。
“是温迪哥哥！”有小孩认出他，立刻欢呼起来。
温迪把树叶凑到嘴边，吹了个轻快的调子。
笛声刚落，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卷过广场——不是刮得人站不稳的狂风，是带着点调皮的风，卷着地上的枫树叶、风之花瓣，打着旋儿往孩子们身上扑。
“哇！风在跟我们玩！”莉莉第一个跳起来去抓飞旋的花瓣，红丝带在风里飘成小旗子。
汤姆也忘了递花，举着小手去够打转的树叶，其他孩子跟着追跑，刚才的兴奋全转移到了风上，叽叽喳喳的追问被笑声盖了过去。
温迪趁机走到阿砚身边，帽檐下的眼睛弯成月牙，故意大声喊：“你们看，风说‘秘密要藏好才有趣’，再围着，它可要把花瓣吹进你们的书包啦！”
他又吹了声笛，风卷着孩子们的衣角往广场东边飘。
“去追风咯！”莉莉拉着汤姆就跑，小皮鞋踩在石板上“哒哒”响，其他孩子呼啦啦跟上去，很快就跑得没影了。
围观的行人笑着散开，广场又恢复了喧闹，只是那些落在阿砚身上的目光，像被风吹散的烟，不见了。
风之花瓣还在簌簌落，阿砚却还僵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布包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好啦，小麻雀们飞走咯。”温迪的声音放柔了，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没再靠近，手里的枫叶转得慢悠悠的，“你看，风是不是很懂事？”
阿砚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阳光穿过温迪的发梢，在他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的嘴角还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半分调侃，只有暖融融的理解，像藏着片被晒过的云。
刚才那阵风明明是他弄出来的，却偏说是“风懂事”，连解围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谢、谢谢……”她终于挤出句话，声音还带着哭腔，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谢风就好啦。”温迪晃了晃枫叶，往药店的方向偏了偏头，“我刚才听见药店老板说，新到的伤药加了望风山地的薄荷，治小动物的伤特别管用呢。”
他刻意把话题转到“买药”上，像刚才的混乱从未发生。
阿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药店，心里的慌慢慢松了些。
她用手背抹掉眼泪，指尖碰到发烫的脸颊，小声说：“我、我去买药。”
“去吧去吧。”温迪往旁边退了退，给她让开路，帽檐下的眼睛亮了亮，“对了，买完药往东边走，巷子里有棵老橡树，树洞里说不定藏着苹果酒哦——比广场清静多啦。”
阿砚点点头，攥紧布包快步走进药店。
玻璃门在身后关上时，她忍不住回头——温迪还站在花摊旁，正对着天空吹着不成调的曲子，风吹起他的披风，像只展翅的绿鸟，自在又轻快。
药店里的薄荷香漫过来，阿砚摸了摸布包里的旧瓷碗，早上剩下的蒲公英茶还温着。
她突然想起望风山地的保温壶，想起树洞里总躺着的新酒，嘴角悄悄弯了弯。
等她拎着药包出来，广场上已没了温迪的身影。
只有风还在吹，卷着片蒲公英绒毛，轻轻落在她的布包上。
阿砚捏起那片绒毛，往东边的小巷走，果然看见棵粗壮的老橡树，树洞里摆着个空酒瓶，瓶口还沾着点琥珀色的酒渍。
她靠在橡树上，从布包里掏出瓷碗。
蒲公英茶的甜混着薄荷香漫开来，暖意在舌尖散开，顺着喉咙往下淌，连带着刚才被围观的委屈，都化在了风里。
风掠过树梢，沙沙地响，像在哼温迪没吹完的调子。
阿砚小口喝着茶，看着绒毛被风吹向远方的风车，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或许，偶尔被“看见”，也没那么可怕。
至少，这次的目光里，藏着风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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