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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风刀子似的,刮过边陲小城'铁岩堡'粗糙的城墙.
这里离真正的苦寒之地还隔着一片广袤荒原,但肃杀之气已浸透每一块青石板的缝隙.
城西,临着一条总飘着煤灰和铁锈味的窄巷,便是凌家姐妹安身立命的根基,磐石工坊.
工坊门脸不大,黑沉沉的硬木门板厚重结实,上面钉满加固的铁条和碗口大的铆钉.
不像商肆,倒像微缩的城门.
门楣上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硬木匾额,刻着'磐石'二字,笔画刚硬,棱角分明,一如它的主人.
门内,是另一番景象.
热浪裹挟着火星扑面而来,巨大的熔炉占据一角,炉膛里炭火正红,发出低沉的咆哮.
铁砧、淬火池、堆叠如山的生铁料和半成品农具、兵器部件,将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空气里弥漫着灼热的金属、汗水、油脂和煤烟混合的粗粝味道.
凌霜站在最明亮的炉火旁,深靛青色的劲装袖子高高挽过肘部,露出线条紧实流畅的小臂肌肉.
她双手紧握一柄沉重的锻锤,正对着砧上一块烧得通红的铁胚奋力敲打.
每一次锤落,都伴随着一声短促有力的闷响火星四溅如金蛇狂舞,映亮她冷峻专注的侧脸.
眉骨处那道浅疤在汗水和火光下显得愈发深刻.
汗水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滴在灼热的铁砧上'嗤'地化作一缕白烟.
不远处的角落,凌玥则是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柔软布裙,裙摆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
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发丝柔顺地垂在颈边.
她坐在一张小木桌前,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旁边放着一个算盘.
她纤细的手指在算珠上轻盈拨动,发出细碎悦耳的'噼啪'声,与姐姐那边震耳欲聋的锻打声形成奇妙的和声.
凌玥.“姐。”
凌玥抬起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锻打的噪音,带着一种温润的穿透力.
凌玥.“南街豆腐坊王婶家那口铁锅的补钉钱,拖了快仨月了。”
凌玥.“上月她家小子摔断腿,是巷尾李郎中用咱家给的半袋精炭才肯接骨的。”
凌玥.“这账...划了吧?”
她指尖点了点账册上王婶的名字,眼神清亮.
凌霜手中的锻锤在半空顿了一瞬,随即又重重落下,火星猛地一爆.
她头也不抬,声音如同铁块撞击.
凌霜.“嗯记下,炭钱从公账走。”
话语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她抡锤的动作毫不停歇,汗水浸湿了鬓角.
凌玥唇角弯起一丝柔和的笑意,指尖在算盘上利落一拨,将王婶的名字和欠款轻轻划去.
她目光继续在账册上游移,然后停在另一行上,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凌玥.“西市肉铺的赵屠子,年初赊的那把新砍骨刀,钱还没影儿。”
凌玥.“年前他赌输了钱,想拿工坊角落那半扇旧铁门抵债,被咱爹轰出去那次。”
凌玥.“可没见他念半点邻里情分。”
提到'爹'凌霜抡锤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了那么一刹.
炉火映照下,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沉痛如铁的阴霾,随即被更冷的坚毅覆盖.
她猛地将烧红的铁胚浸入旁边的冷水池中,一声巨响,白雾汹涌升腾.
瞬间弥漫了小半个工坊,模糊了她冷硬如石刻的面容.
浓雾中传来她淬火后更显冷冽的声音.
凌霜.“那扇铁门,是祖爷爷留下的城防构件残片,他姓赵的也配惦记?”
凌霜.“刀钱,一个铜板也不能少!”
白雾渐散,凌霜的身影重新清晰.
她将锻打初具形状的长条铁料夹起,放在一旁等待二次加热.
她拿起搭在脖子上的粗布汗巾,用力抹了把脸,汗巾下露出的脖颈线条紧绷如弓弦.
她走到凌玥桌旁,高大的身影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汗水的咸味,投下一片阴影.
笼罩了妹妹纤细的身躯和摊开的账册.
凌霜.“赵屠子...”
凌霜的视线扫过账册上那个名字,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
凌霜.“还有北城根下那两个游手好闲的混子,刘三和癞皮张。”
凌霜.“年前赊的几把锄头,借口家里遭了瘟,我看是又灌进狗肚子里去了。”
她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按在桌沿而微微发白.
凌霜.“这些腌臜泼才,把'磐石'当善堂了?真当凌家没人了?”
凌玥放下手中的笔,抬头迎上姐姐的目光.
她的眼神依旧温润,却没了之前的柔和,清澈的眼底沉淀着洞察世情的冷静.
#凌玥.“姐,动气伤肝。”
凌玥.“赵屠子是个滚刀肉,刘三和癞皮张更是泼皮无赖。”
凌玥.“光靠算盘珠子,自然敲不醒他们的榆木脑袋。”
她站起身,动作轻巧无声,走到墙边挂着几件半成品铁器的地方.
手指拂过其中一柄短柄铁锤的握柄,那锤头不大,但棱角分明,闪烁着冷硬的幽光.
凌玥.“道理讲不通的时候,总得让他们知道,赊了'磐石'的账...”
凌玥.“骨头得比咱家的铁还硬几分才扛得住。”
姐妹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达成了一致.
一个如磐石冷硬,一个似流水绕指,却为守护这方祖传的基业,燃着同样的火焰.
就在这时,工坊那扇厚重的黑木门外,传来了粗暴的拍打声,力道大得门板都在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龙套“开门!凌家的!开门听见没?老子赵铁柱!”
一个粗嘎嚣张的嗓音穿透门板,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不耐烦,紧接着是另一个流里流气的帮腔.
龙套“就是!躲着不见人算怎么回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龙套“你们凌家赊给老子的锄头是纸糊的?用两回就卷刃了!赔钱!赶紧的!”
这是癞皮张的声音.
第三个声音则阴阳怪气.
龙套“哎哟,两位大哥别上火,人家凌家大小姐二小姐金贵着呢,哪能说见就见?”
龙套“说不定正琢磨着把咱哥几个的账也划了呢,就像南街那穷酸豆腐坊似的!”
刘三的挑拨带着恶毒的酸意.
门外的叫嚣像污水般泼进来.
凌霜的嘴角绷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只剩下纯粹的、凛冽的寒芒.
她没说话,只是将刚放下的那柄沉重锻锤重新握在了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
炉火映照下,锤头暗沉,却仿佛凝聚了千钧之力.
凌玥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对无可救药之人的怜悯.
她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声音隔着门板传出,依旧带着那股子能安抚人心的温软腔调,却像裹着棉花的针.
凌玥.“赵叔,张大哥,刘三哥,大中午的火气怎么这般旺?”
凌玥.“有话好好说,工坊的门板可不经踹,修起来费料又费工,还得算在账上。”
龙套“少他妈废话!”
赵屠子被那温软腔调激得更怒,仿佛受到了侮辱.
抬脚就狠狠踹在门板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龙套“开门!再不开老子砸了你这破门!”
凌玥脸上的最后一丝柔和消失了.
她回头看了姐姐一眼,凌霜微微颔首,眼神如磐石般沉静冷酷.
凌玥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开了厚重的门闩.
门刚开了一条缝,一只沾满油污和泥垢的大脚就迫不及待地伸进来,想强行挤入.
同时,赵屠子那张因酒气和怒气涨得通红的横肉脸也出现在门缝外,嘴里喷着恶臭的酒气.
龙套“小娘皮磨蹭什...”
话音未落!门内阴影中,一道深靛青色的身影如同捕食的鹰隼,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凌霜动了!她没有用那柄沉重的锻锤,而是空手!
在赵屠子那只脚落地的瞬间,她的右手已如铁钳般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赵屠子只觉得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铁箍猛地勒紧,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
他两百多斤的壮硕身躯,竟像一捆稻草般被凌霜单手扯得向前一个趔趄!
他所有的叫骂和凶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失衡堵在了喉咙里.
只剩下一声变了调的痛呼.
龙套“啊!”
凌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扣着赵屠子手腕的右手顺势向自己身侧一拉,同时左脚如同毒蝎摆尾,闪电般弹出.
坚硬的靴尖精准无比地踹在赵屠子支撑身体那条腿的膝盖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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