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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凌赫“烧的是纸钱,供的可是真神?”
他笑容不变,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像淬了毒的针尖,刺向沈知微.
张凌赫“或者说...是披着神皮的...伪物?”
最后两个字,他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陋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将两人对峙的身影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
沈知微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眼眸.
此刻锐利得仿佛能剖开张凌赫脸上那层玩世不恭的假面,直刺他眼底深处潜藏的算计和冰冷.
她没有回答他的反问,只是用毫无温度的声音问.
沈知微.“张家三公子,流连花丛、吟风弄月的纨绔,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真神''伪物'了?”
张凌赫“哎呀,这不是被逼无奈嘛。”
张凌赫夸张地叹了口气,用扇子轻轻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张凌赫“家里那点糟烂事儿,沈姑娘想必也...有所耳闻?”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掠过桌上那张糙纸.
张凌赫“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张凌赫“我这人惜命,总不能真等着被做成伪神座下的香烛不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折扇'唰'地再次展开,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紧紧锁住沈知微.
张凌赫“所以,来找个能掀翻棋局的人搭伙。”
张凌赫“晦明交战时,执灵视者辨真...”
张凌赫“沈姑娘,你那双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眼睛,难道就甘心困死在这堆烂账里?”
他上前一步,折扇微微下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的磁性.
张凌赫“'慈航普渡'不过是条小鱼。”
张凌赫“它背后的网,连着江南织造,连着漕运总督。”
张凌赫“甚至...连着你我头上那片看似高不可攀的'天',他们用商路洗钱...”
张凌赫“用善名掩盖血祭,用这九洲的膏腴,去喂养那棵快要长到天上的...血色妖树。”
他顿了顿,看着沈知微眼中骤然凝聚的冰风暴,一字一句道.
张凌赫“沈姑娘,你妹妹的血,汇通天下泼在你身上的脏水。”
张凌赫“还有我那'英年早逝'的好名声...这笔烂账,光靠算,是算不平的。”
沈知微攥着铜钱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响.
那枚铜钱依旧残留着灼人的温度,像一颗燃烧的心脏紧贴着她的皮肤.
妹妹惨死的画面,被追杀时仓皇如丧家之犬的屈辱.
还有眼前这账册上流淌的、带着血腥味的数字...
所有的冰冷理智在这一刻被滔天的恨意狠狠冲击着.
沈知微.“掀翻棋局?”
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河炸裂,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毒.
沈知微.“张凌赫,你凭什么?”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刮骨剔髓般审视着他.
沈知微.“凭你这身锦绣皮囊?凭你那点下三滥的毒药和易容术?”
沈知微.“还是凭你那早已'死'在江南烟柳里的张家三公子身份?”
她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沈知微.“想拉我入伙,先亮出你的底牌。”
沈知微.“否则...”
她左手微动,袖中锋利的铜钱边缘在灯光下闪过一道致命的寒芒.
沈知微.“我这人,最讨厌被算计。”
沈知微.“尤其讨厌...被死人算计。”
张凌赫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像退潮后露出的冰冷礁石.
那层纨绔子弟的浮华伪装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缓缓收起折扇,玉质的扇骨在掌心轻轻摩挲,眼神变得异常冷静.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同病相怜的阴郁.
张凌赫“底牌?”
他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自嘲.
张凌赫“沈姑娘,我的底牌,就是我这身洗不掉的'张家血脉'。”
他伸出左手,慢条斯理地解开右手手腕处一颗精致的袖扣,将锦缎袖口向上挽起一小截.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他手腕内侧的皮肤上.
赫然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微微扭曲蠕动的暗红色纹路!
那纹路像细小的血管,又像某种邪恶的符文烙印.
在皮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污秽的气息,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认得这种气息,在那本染血的账册深处,在'慈航普渡'那些看似寻常的善款记录背后.
都隐隐残留着这种令人作呕的、非人的阴冷!
张凌赫“感觉到了?”
张凌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毒蛇缠身的寒意.
张凌赫“张家祖上,曾有人参与过前朝某个疯狂的'伪神计划'。”
张凌赫“这就是留下的'福泽'。”
他放下袖子,遮住那令人心悸的纹路,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假笑,只是眼底的冰冷更甚.
张凌赫“靠近那些东西,这东西就会醒过来,像个贪婪的标记。”
张凌赫“它是我被追杀的源头,也是我能'嗅'到他们踪迹的...狗链子。”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张凌赫“这底牌,够不够格跟你这'冰心算师'谈笔买卖?”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知微.
张凌赫“掀翻这棋局,不是为了当英雄。”
张凌赫“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让那些把我们当棋子、当祭品的杂碎,血债血偿!”
张凌赫“沈知微,你算尽一切,难道算不出,单凭你一个人...”
张凌赫“就算握住了这条线头,也扯不破那张遮天蔽日的大网?也报不了你妹妹的血仇?”
陋室内的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撕扯纠缠.
沈知微脖颈间的铜钱依旧滚烫,那温度仿佛在灼烧她的理智.
她看着张凌赫手腕上被袖子重新遮住的地方,又低头看向纸上'慈航普渡'那四个字.
脑海中妹妹的笑脸和冰冷的账册数字疯狂交织.
沈知微.“合作?”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纯粹的排斥,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砝码的、近乎冷酷的权衡.
沈知微.“代价呢?张公子,你的'买卖',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张凌赫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知道,冰层裂开了一道缝.
张凌赫“代价?”
他展开折扇,轻轻摇动,带起一丝凉风,也吹散了些许屋内凝滞的杀意.
张凌赫“简单。”
张凌赫“沈姑娘的'冰心算',帮我理清几条要命的暗线。”
张凌赫“而我...”
他扇尖虚点沈知微面前那张糙纸.
张凌赫“帮你把这'慈航普渡'的壳子,连同它下面藏着的毒虫,一起碾碎。”
张凌赫“顺便,送背后那位'大善人'一份...往生极乐的厚礼。”
他笑容加深,带着血腥气的优雅.
张凌赫“这诚意,如何?”
沈知微沉默着,油灯的光在她清冷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她捻着铜钱的手指终于慢慢松开.
那灼烫感似乎也随着她的决断而缓缓消退,只留下皮肤上一片细微的刺痛.
她没有看张凌赫,目光重新落回那本摊开的、染着妹妹血迹的账册上.
沈知微.“账册第三十七页,夹层。”
她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算珠碰撞般的冷静.
沈知微.“有'慈航普渡'接收那笔七万二千两脏银时,经手人留下的一个特殊暗印。”
沈知微.“形如扭曲的三眼蛇。”
她拿起笔,在一张新的糙纸上飞快地画下一个极其怪异的、令人看一眼就心生不适的符号.
沈知微.“这印记,我在三年前那场商战里,在害死我妹妹的最终指令上见过。”
她的笔尖顿在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如同凝固的血.
沈知微.“找到它现在的主人。”
沈知微.“三天内,我要知道他是谁,人在哪里。”
张凌赫看着纸上那个扭曲的三眼蛇印记,眼底的玩味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他收起折扇,郑重地点点头.
张凌赫“成交。”
张凌赫“三天后,此地,给你名字。”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
身影即将融入门外浓稠的黑暗时,又停住,微微侧头,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喟叹.
张凌赫“沈姑娘,天...快变了。”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张凌赫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面巷子里隐约传来的、带着醉意的划拳声.
陋室里只剩下沈知微一人,和桌上那点摇曳的灯火.
她拿起那张画着扭曲三眼蛇印记的糙纸,指尖缓缓拂过印记中央那只诡异的第三只眼.
脖颈间的铜钱依旧残留着微温,她走到唯一的小窗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夜风带着水汽和市井的浊气涌入,窗外,深沉的夜幕之上.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而它的不远处,那轮色泽微红、小了一圈的血色月影.
已经爬升到了几乎与明月齐平的高度!双月当空!
清冷的月光与诡异的血芒交织洒落,将整个江南水乡笼罩在一片不祥的、妖异的光晕里.
沈知微清冷的眼眸倒映着天幕上那对诡异的双月,瞳孔深处.
如同冰封的湖面下燃起了幽蓝的火焰.
那是属于算师的、冰冷的、燃烧的仇恨与决绝.
沈知微.“晦明交战。”
她对着那血色双月,对着这污浊而危机四伏的尘世,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冰刃,斩断最后一丝犹豫.
沈知微.“那就...不死不休。”
夜空中,双月的光辉诡异地交融,仿佛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
正俯瞰着这座在污浊与黑暗中挣扎的城市,也俯瞰着陋室窗前.
那道如孤刃般挺直、即将搅动风暴的身影.
血色巨树的虚影,仿佛在那月轮交融的光晕里,悄然探出了它无形的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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