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黎的指尖刚触到往生笔的刹那,左眼的血色眼罩突然发烫。
青铜铸就的黄泉司大厅里,悬浮的因果镜正投射出目标灵魂的影像——男人站在曼陀罗花海中,苍蓝色长发被晚风掀起,侧脸轮廓在血色花瓣的映衬下,白得像易碎的瓷。
“编号99引渡人,目标灵魂云深,因果线严重偏离,即刻执行引渡。”
冰冷的机械音在耳边炸开时,顾九黎的手抖了一下。
她入职黄泉司三个月,引渡过恶贯满盈的凶徒,也送走过失足的善人,从未有过片刻犹豫。可此刻看着镜中那双瞳孔里旋转的阴阳双鱼,心脏像是被无形的线攥紧,密密麻麻地疼。
“他犯了什么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扰乱轮回秩序,擅自唤醒时空褶皱中的记忆残片。”机械音毫无波澜,“补充说明:该灵魂与你存在七世因果羁绊,建议提前启动记忆隔离程序,避免反噬。”
七世因果?
顾九黎猛地扯下眼罩,镜中男人的脸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梦重合——也是这样一片曼陀罗花海,他指尖沾着紫色花汁,在她手背上画了个残缺的符号,说:“等我来找你。”
“不必隔离。”她重新戴好眼罩,将往生笔别在腰间,“地址。”
“现世,城郊曼陀罗花海。注意,目标灵魂能量异常,可能存在抵抗行为。”
夜幕像浸透了墨的绸缎,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顾九黎站在花海边缘,黑色制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曼陀罗甜腻到发苦的香气,每一朵花的花瓣都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是用鲜血染过。
“来了?”
男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温和得像春日融雪。
顾九黎转身时,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往生笔。笔尖冰凉,抵着掌心的纹路,那是引渡人独有的“因果契”——只要笔尖刺入目标灵魂的胸口,就能斩断他与现世的所有羁绊。
可当她看清男人的脸时,笔尖差点脱手。
他就站在几步之外,苍蓝色长发垂在肩头,瞳孔里的阴阳双鱼缓慢旋转,像是把整个宇宙的昼夜都装在了里面。更让她窒息的是,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质戒指,款式竟与她藏在衣领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你认识我?”顾九黎的声音干涩。
云深笑了,弯腰摘下一朵曼陀罗,递到她面前。紫色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他指尖,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极了梦中他画在她手背上的符号。
“不算认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罩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但我等了你很久,顾九黎。”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顾九黎的心脏骤然缩紧,左眼的灼烧感瞬间加剧,像是有滚烫的液体要冲破皮肤。她猛地后退一步,握紧往生笔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我是黄泉司引渡人,奉命……”
“奉命来杀我,对吗?”云深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意外,“因果律的规则,我比你清楚。”
他向前走了一步,曼陀罗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顾九黎能看到他衣领下露出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极了半朵曼陀罗。
“为什么?”她问,“你明明可以逃。”
“逃不掉的。”云深低头,指尖轻轻拂过她握着往生笔的手,“七世轮回,每一世我都试过逃,可最后还是会站在这里,等你来找我。”
七世轮回……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顾九黎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碎片般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火海里,有人将她护在身下,后背传来皮肉烧焦的气味;
刑场上,戴着枷锁的男人朝她笑,断头台上的血溅了她满脸;
雨夜里,穿着军装的身影挡在她身前,子弹穿透胸膛的声音闷响如雷……
每一个画面里的男人,面容模糊,可那双眼睛里的温柔,都与眼前的云深如出一辙。
“你到底是谁?”顾九黎的声音在发抖,左眼的灼烧感已经蔓延到太阳穴,“那些……到底是什么?”
云深没有回答,只是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罩。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布料的瞬间,顾九黎的左眼突然剧痛起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她痛得闷哼一声,往生笔“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九黎,看着我。”云深的声音变得异常郑重。
顾九黎被迫抬头,视线穿过模糊的疼痛,撞进他的瞳孔里。阴阳双鱼的图案旋转得越来越快,最后竟化作一片深邃的黑暗,里面倒映出她的脸——左眼的眼罩不知何时已经滑落,露出底下那只金色的竖瞳,瞳孔中央,赫然印着半朵曼陀罗。
“这是……守墓人的印记。”云深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原来,你终于要记起来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往生笔,重新塞进她手里,然后握住她的手,将笔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动手吧。”他说,语气轻得像一阵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守墓人力量。”
“我不明白!”顾九黎挣扎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什么守墓人?什么七世轮回?你告诉我!”
“现在还不能说。”云深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那里正是梦中他画符号的位置,“但你要记住,我不是你的敌人。还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的,带着曼陀罗的香气,和一丝诀别的温柔:
“第七世了,九黎。这次换我等你,在忘川。”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握紧她的手。
冰冷的笔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他的胸口。
顾九黎眼睁睁看着紫色的光从他胸口溢出,顺着笔尖爬上她的手臂,最后汇聚在她的左眼。那是灵魂被斩断时特有的“因果流”,温暖得像他的体温,却又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云深的身体在她面前一点点变得透明,苍蓝色的长发化作漫天光点,散落在曼陀罗花海中。他的嘴唇还在动,似乎在说什么,可顾九黎已经听不见了。
直到他彻底消失,花海中的曼陀罗突然齐齐转向她,花瓣上的红光变得刺眼。
顾九黎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握着那支沾了紫色光粒的往生笔。左眼的疼痛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麻木。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浅浅的印记——
是一朵完整的曼陀罗。
“引渡完成。检测到引渡人出现轻微因果反噬,建议返回黄泉司进行记忆修复。”
机械音在耳机里响起时,顾九黎才缓缓站起身。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血色花海,转身离开。风吹过发间,藏在衣领里的银戒轻轻晃动,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她没有发现,在她转身的瞬间,一朵曼陀罗的花瓣上,悄然浮现出一行极淡的字迹:
“第一世,守墓人祭坛,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