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黎是被往生笔的寒意冻醒的。
青铜长阶从脚底蜿蜒至黄泉司顶端，每级台阶都刻着“因果不可逆”的篆文，像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左手腕的“反噬监测环”正发出刺目的红光，数字跳到“39%”时，她眼前一阵发黑，差点从台阶上栽下去。
“编号99，引渡后未及时归队，扣除当月三成灵力。”
监察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悬浮在半空中，黑袍下摆扫过顾九黎的脸颊，带着忘川河水的腥气，“司长在办公室等你，关于‘云深’的后续处理。”
云深。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舌尖发麻。
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支沾了紫色光粒的往生笔还别在腰间，笔杆上的“因果契”纹路正隐隐发亮——那是引渡成功的证明，也是她亲手终结他的证据。
还有手背那朵曼陀罗印记，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司长办公室的门是用千年玄铁铸的，推开时发出“吱呀”的钝响，像骨头摩擦的声音。
黑袍人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因果镜前。镜面里漂浮着无数条银色的线，那是世间万物的因果轨迹，而属于云深的那条，已经断成了两截，断口处还残留着紫色的光粒。
“他的灵魂碎片散落在曼陀罗花海。”黑袍人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擦，“按规矩，该彻底湮灭，防止产生因果悖论。”
彻底湮灭？
顾九黎猛地抬头，反噬监测环的红光跳得更急了：“可他……”
“可他说在忘川等你？”黑袍人转过身，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脸，“引渡人该有的理智呢？顾九黎，你忘了入职第一天发的誓？”
她当然没忘。
“以血为契，以魂为证，斩断世间羁绊，维护因果秩序，直至灵魂湮灭。”
可那些记忆碎片太清晰了——火海里的温度，刑场上的血腥味，雨夜里穿透胸膛的闷响……还有云深最后贴在她耳边的气息，带着曼陀罗的甜香，说“第七世了”。
“他不是普通的灵魂。”顾九黎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知道我的名字，知道守墓人……”
“守墓人”三个字刚出口，因果镜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镜面里的银色线条乱成一团，属于顾九黎的那条因果线，竟与云深的断口产生了共鸣，发出嗡嗡的低鸣。更诡异的是，她的线末端，竟长出了一朵小小的曼陀罗虚影。
黑袍人猛地抬手，一道金光打在镜面上。乱麻般的线条瞬间平息，曼陀罗虚影也消失了。
“看来反噬已经影响到你的判断。”他的声音冷了几分，“给你最后一个任务：带着‘湮灭符’去曼陀罗花海，清理他的灵魂碎片。”
一枚黑色的令牌从空中飘过来，落在顾九黎手心。令牌上刻着黄泉司的最高符文，寒气透过皮肤渗进来，冻得她指尖发麻——这是能让灵魂连轮回机会都没有的符咒。
她低头看着令牌，又想起云深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
和她藏在衣领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离开司长办公室时，天色已经暗透了。
黄泉司的灯笼发出幽绿的光，照亮了长廊两侧的壁画。画上是黄泉司的历史，最后一幅画着千年前的战争——守墓人身披银甲，与黄泉司的人厮杀，而为首的守墓人少女，左眼也戴着血色眼罩。
顾九黎停在画前，指尖抚过少女的脸。
壁画上的少女，手背上也有一朵曼陀罗印记。
她突然想起云深说的“守墓人的印记”，想起自己左眼那只金色的竖瞳。难道……她真的是守墓人后裔？
反噬监测环的红光已经到了“45%”，再升高，她会失去更多记忆，甚至灵识混乱。
可她还是转身，走向通往现世的传送阵。
她要去曼陀罗花海。
不是为了湮灭他的灵魂碎片，而是想找到答案。
花海比夜里更诡异。
白日的阳光透过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血色光影。空气里的甜香浓得发腻，顾九黎每走一步，脚下都传来“咯吱”的轻响，像是踩碎了骨头。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朵花，寻找云深的灵魂碎片。可紫色的光粒像融入了花瓣，根本分不清哪是花，哪是他的碎片。
直到她踢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枚银戒，掉在两朵曼陀罗中间。
顾九黎的心猛地一跳，蹲下身捡起来。戒指内侧刻着两个字：忘川。
和她脖子上那枚的内侧，一模一样。
就在她握住戒指的瞬间，手背的曼陀罗印记突然发烫。
她低头看去，那朵浅浅的印记竟变得清晰起来，花瓣上还浮现出一行极淡的字：
“去忘川，找孟婆。”
忘川。
云深果然没骗她。
顾九黎将银戒塞进衣领，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能感受到戒指的温度，像他最后留在她手背上的触感。
她转身要走，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是监察官，他手里拿着锁链，锁链上还沾着黑色的雾气——那是黄泉司用来束缚失控灵魂的“锁魂链”。
“司长就知道你会违抗命令。”监察官冷笑一声，锁链“哗啦”一声甩过来，“看来得把你带回惩戒室，好好修复一下记忆。”
锁链带着腥气缠过来，顾九黎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就在这时，她腰间的往生笔突然飞出，笔尖对着锁链喷出一道紫色的光。锁链瞬间被震开，断口处还在冒烟。
这不是她的力量。
顾九黎看着悬浮在半空的往生笔，笔杆上的因果契纹路亮得刺眼，上面沾着的紫色光粒，正一点点渗入笔身。
是云深的力量。
他的灵魂碎片，附在了往生笔上。
“你找死！”监察官怒吼着扑过来。
顾九黎抓起往生笔，转身就跑。紫色的光在她身后形成一道屏障，挡开了监察官的锁链。她不敢回头，只能朝着花海深处跑，那里有通往忘川的密道——云深的银戒在发烫，像是在给她指路。
身后传来监察官的咆哮，还有锁链砸在花瓣上的闷响。
顾九黎跑进密道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
曼陀罗花海在风中摇曳，无数片花瓣朝着她的方向倾斜，像是在为她送行。而其中一朵最大的花上，紫色的光粒正汇聚成云深的侧脸轮廓，对着她的方向，轻轻眨了眨眼。
密道的石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顾九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着气。往生笔安静地躺在她手心，笔杆上的紫色光粒已经淡了下去，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曼陀罗印记。
她摸了摸衣领里的银戒，那里还带着心口的温度。
忘川。
她要去忘川，找孟婆。
找那个藏了七世秘密的答案。
监察官站在花海中央，看着紧闭的密道石门，脸色铁青。
他抬手按了按耳机：“司长，她跑了，往忘川方向。”
耳机里传来黑袍人的声音，这次没带变声器，清晰得像就在耳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让她去。”
监察官愣住了：“可是……”
“七世了，总得让她自己走一趟。”黑袍人顿了顿，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温柔，像春风拂过湖面，“告诉孟婆，把那碗‘忆魂汤’备好。”
监察官还想说什么，耳机里已经没了声音。
他抬头看向花海，那朵最大的曼陀罗上，紫色的光粒正在消散，只留下一行极淡的字迹，很快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第二世的钥匙，在杀手营的地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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