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阳光斜斜地淌过教室后窗,把梧桐叶的影子拓在黑板角落,风一吹,那些影子就跟着沙沙晃。沫卿正用红笔在英语周报上划错题,笔尖刚落在“完形填空第15题”的选项上,同桌林薇突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眼睛往窗外瞟,压低声音:“你看后墙那边——”
沫卿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只见教学楼后墙的爬山虎丛里,有个灰扑扑的影子正扒着墙头往下滑。那人动作很轻,却还是蹭掉了几块墙皮,校服外套的下摆被风吹得翻起来,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边。等他双脚落地,拍了拍裤腿上的土,侧脸转过来时,沫卿认出了他——是贺执。
这周班会课上,教导主任拿着校规手册敲讲台,特意强调“近期严查翻墙逃课,抓到即记过”,还说要“树立典型,以儆效尤”。沫卿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林薇拉了拉她的袖子:“算了吧,他那样的……估计也不在乎记过,你别惹麻烦。”
“校规不能破。”沫卿把笔帽扣好,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没商量的认真。她站起身,把英语周报叠好放进书包,拎着书包往教室后门走。后门的合页有点松,推开时“吱呀”响了一声,她看见贺执已经转身要往校外走,脚步懒洋洋的,像怕太阳晒似的,微微缩着脖子。
沫卿绕到教学楼侧面的小路,这条路平时少有人走,路边长满了野草,草叶上还沾着下午的露水。她刚走到拐角,就和贺执撞了个正着。他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来,愣了一下,眼里的散漫散了些,随即又吊儿郎当地勾起嘴角,手往裤兜里一插:“有事?”
他的校服外套拉链只拉了半截,领口歪着,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左边眼角还沾着点灰,像是翻墙时蹭到的。沫卿站在他面前,比他矮了小半个头,却刻意仰着下巴,书包带往肩上提了提:“你翻墙了。”
贺执挑了挑眉,像是觉得好笑:“哦,然后呢?”
“跟我去教务处。”沫卿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他的胳膊,又顿了顿,最终落在他的校服袖子上。布料有点糙,带着点墙外野草的潮气,还有点阳光晒过的暖热。她指尖一紧,把袖子攥在手里,“教导主任说过,违反校规要登记。”
贺执低头看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那双手很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因为用力,指节泛着红,跟他这灰扑扑的外套比起来,显得格外干净,又格外刺眼。他嗤笑一声,语气里的刺像刚出鞘的刀:“管你什么事?”
沫卿被问得一噎,下意识抿了抿唇:“校规写得很清楚……”
“校规校规,就你记得牢?”他打断她,眼神斜斜地扫过来,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凉,“学霸还是多管管自己吧,少盯着别人的事上纲上线。”
这话像小石子砸在沫卿心上,她攥着袖子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这不是别人的事,是违反校规。你必须去。”
“我不去。”贺执干脆往后挣了一下,想把袖子抽回来。沫卿没防备,被他带得踉跄了半步,却还是死死攥着没放。她抬头看他,眼里有点急,声音却更硬了:“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告诉教导主任。”
贺执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动作突然顿住了。他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没到眼里,嘴角撇着:“行啊,想去就去。反正我也不在乎多记一次过。”
他不挣了,任由她拽着袖子往前走。沫卿反而有点慌了,手心沁出薄汗。她其实没真的跟“问题学生”打过交道,刚才那股硬气,一半是守着校规的认真,一半是装出来的。可现在话已经说出口,她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路过操场时,有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看见他们俩,突然停了动作,其中一个吹了声口哨,喊:“贺执,你咋被个女生拽着?犯啥事了?”
贺执没回头,只是把脸往另一边别了别,耳根悄悄红了。沫卿拽着他的手更紧了,脚步也快了些,生怕被人看出她的慌乱。教务处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教导主任打电话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主任,贺执翻墙逃课。”
教导主任挂了电话,抬头看见贺执,眉头“唰”地就拧成了疙瘩,手指在桌上敲得“咚咚”响:“贺执!又是你!上周刚警告过你,这周就敢再犯?屡教不改!”他顿了顿,看向沫卿,语气缓和了些,“沫卿啊,你做得对,校规就是要遵守。”
说着,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登记册,“啪”地拍在桌上:“贺执,签字!记大过一次,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
贺执垂着眼,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没看登记册,也没看教导主任,只是手指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拿起笔,在登记册上划了个潦草的“贺执”,笔锋很重,几乎要把纸戳破。
沫卿站在旁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有点后悔。她是不是太较真了?他或许有急事才翻墙的?可话已经说出口,校规也确实摆在那里,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说了句“主任,我先回教室了”,转身走出了教务处。
她没回头,自然也没看见,贺执在她走后,猛地把笔扔在桌上,抬头往门口望了一眼,眼神暗沉沉的,像蒙了层灰,又有点说不清的委屈。
第二天早上,沫卿刚走进教室,就听见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把书包放在桌上,刚要拿出课本,就听见林薇凑过来,小声说:“沫卿,你昨天……是不是把贺执举报了?”
沫卿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全班都快传遍了。”林薇往后排瞥了一眼,“刚才我听见他们说,贺执被记大过了,还得叫家长,说是你拽着他去教务处的。”
“可他确实翻墙了。”沫卿捏着课本的手指紧了紧,心里却莫名有点沉。
课间去打水,她在走廊拐角撞见了贺执。他跟几个男生走在一起,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是她,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层冰。他没说话,只是往旁边侧了侧身,给她让开一条路,那距离远得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仿佛她是沾了就甩不掉的麻烦。
沫卿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低头从他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她听见他身边的男生问:“那不是举报你的女生吗?”
贺执没回头,声音淡淡的,却带着冰碴似的疏离:“不认识。”
三个字像根细针,扎得她指尖发麻。
她知道,从他说“学霸还是多管管自己”那一刻起,她和他之间就隔了堵墙。墙这边是她守着的规矩,墙那边是他藏着的抵触,谁也不会先迈步,谁也不愿先低头。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飘在地上,像没人捡的隔阂,轻,却硌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