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的话像一颗冰弹,精准地射入我耳中,然后炸开,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新的受害者……那个暴雨夜……
周警官的脸色也彻底变了,猛地扭头看向那个风衣男人,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空气里只剩下警笛徒劳的尖啸和淅沥的雨声,它们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令人晕眩的背景噪音。
我抓着粗糙毯缘的手指绞得更紧,骨节泛白。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滑进衣领,我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内在的、剧烈的虚空在吞噬我。
风衣男人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像探照灯一样钉在我脸上,捕捉着我每一丝最细微的反应。他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等待着,这种沉默比任何咄咄逼人的追问更具压迫感。
我的喉咙发干,吞咽的动作变得极其艰难。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个雨夜的画面碎片疯狂旋转——电视屏幕上亨弗莱·鲍嘉模糊的脸、窗外狂暴的雨声、手里微凉的红酒杯、还有……凌晨时分,林旭带着湿冷水汽和一丝若有似无腥气躺回床侧的轻微震动。
我保下他。因为我需要他彻底地、万劫不复地死。只有我能做到。
可现在……新的尸体?那个晚上?
“……不可能。”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被雨声压得低低的,却清晰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那天晚上他一定在家。我们看了电影,我睡着了,他还在我身边……”
这些话,三个月前对周警官说过,此刻再次复述,却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虚浮。像在念一段别人的台词。
风衣男人极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冷淡印证。他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据袋,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朝我亮了一下。
袋子里是一块被泥水浸透、边缘破损的深蓝色织物碎片,上面粘着几根枯草屑。颜色和质地,熟悉得刺眼。
——林旭有一件同样材质和颜色的羊绒衫。他很少穿,说是获奖时一位前辈送的,意义特殊。我最后一次看见它,是在……我猛地掐断自己的思绪,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
“这是在最新发现的抛尸现场附近灌木丛提取到的。”男人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天气预报,却字字砸在我心脏上,“经初步比对,纤维成分与林旭衣橱里一件缺失的同款羊绒吻合。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法医根据尸体腐败程度和现场环境,将死亡时间精确锁定在上月十七号,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林太太,你确认那段时间,他从未离开过你的视线?哪怕一分钟?”
电影《卡萨布兰卡》的片长是一百零二分钟。从八点开始看,结束应该是九点四十二分左右。
我记得……我看到英格丽·褒曼走进里克酒吧的那一刻,就觉得特别疲惫,酒杯从手里滑落,酒液洒在了地毯上……然后……
然后呢?
记忆像断片的录像带,出现一片刺眼的雪花点。
我只记得醒来是深夜,雨还在下,林旭睡在我身边,呼吸平稳。地毯上的酒渍第二天被他仔细清理掉了。
一分钟?何止一分钟。
我可能……失去了整整几个小时的记忆。
一股冰冷的战栗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周警官紧紧盯着我,他的呼吸也屏住了。所有在场的警察,他们的目光都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
风衣男人向前迈了一小步,雨滴打在他的肩头,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离我更近了,那股冰冷的、属于权威和审视的气息几乎将我笼罩。
“林太太,”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穿透力,“你提供的证词,是本案初期最关键的不在场证明,直接导致侦查方向偏离,也可能意味着……”他扫了一眼那个被封锁的工作室入口,意味不言自明,“……意味着有更多受害者出现。”
他停顿了一下,给我留下足够品味这句话的时间。
“现在,请你再回忆一次。上月十七号,晚上八点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丈夫,林旭,真的全程在家吗?”
“或者,”他的目光落在我微微颤抖的手上,那下面护着小腹,“你是否受到过某种……暗示、胁迫,或者……其他因素的影响?”
暗示?胁迫?
林旭温柔擦拭我头发的手指,他拥抱着我时低沉的声音——“幸好我还有你”。
还有他刚才被铐走时,那扭曲的笑容和低语——“我的共犯”。
共犯。
这个词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最深的恐惧。
我不是共犯。我是审判者。
可是……如果那个晚上他真的出去了,如果真的有新的受害者死在我为他编织的不在场证明之下……
那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猛地冲上来,我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弯腰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女警慌忙扶住我。
周警官和风衣男人都沉默地看着。
等我稍微平复,只剩下剧烈的喘息时,风衣男人再次开口,语气没有任何动摇:“林太太,你需要和我们回去。立刻。详细说明所有情况。”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直起身,擦掉嘴角的污渍,视线模糊地看向周围。红蓝光芒还在旋转,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雨更冷了。
我护着小腹的手,缓缓放下。
那个为我精心搭建的、与恶魔同归于尽的审判台,原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流沙之上,建立在另一具无辜者的尸骨之上。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子和玻璃碴。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