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栩宁掌门巡视完毕，重回高台主位。台下数千少年屏息凝神，等待着决定命运的时刻。清澜派收徒并非只看根骨，更重心性悟性，测试方式也颇为玄妙。
一位长老上前，声如洪钟：“第一试，问心路。尔等需循石阶而上，抵达山门广场。途中自有考验，坚持不住或心术不正者，自行淘汰。”
话音落下，人群涌动，少年们争先恐后地踏上那看似普通、却隐含阵法的漫长石阶。
梓渝混在人群中，低眉顺眼，步伐不快不慢。问心路于他而言，幻象丛生，心魔低语，皆是幽冥教玩剩下的把戏。他内心唯有找到田栩宁这一执念，坚定无比，诸般幻象触之即溃。但他刻意表现得有些吃力，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呼吸微促，完美演绎了一个天赋尚可、意志却颇为坚韧的普通少年。
他注意到身边不少人或陷入幻境手舞足蹈，或瘫坐在地痛哭流涕，或面露贪婪痴迷之色。他目不斜视，只是偶尔“艰难”地抬头望向高台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对仙门的“向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痴迷。他在用余光锁定那抹月白的身影。
高台之上，田栩宁静坐品茶，目光偶尔扫过石阶上挣扎的少年们。他的视线几次掠过那个蓝衣少年。见他虽显吃力，却步伐未停，眼神清明，在一众或崩溃或狂喜的弟子中，显得格外沉静。田栩宁微微颔首，对身旁的戒律长老道：“此子心性倒算沉稳。”
终于，梓渝“气喘吁吁”地踏上山门广场，成为前百名抵达者之一。他立刻低下头，做出调息状，实则暗中观察。通过第一试者，已不足五百人。
“第二试，测灵根。”
广场中央放置着一块巨大的测灵石。弟子们依次上前，将手按于石上。测灵石会绽放出不同颜色和强度的光芒，代表不同的灵根属性和资质。
赤、橙、黄、绿…各色光芒亮起，资质优异者引得阵阵惊呼，平庸者则黯然退场。
轮到梓渝了。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手掌贴上冰冷的石面。他体内强大的幽冥内力被死死压制，只小心翼翼地牵引出一丝极为精纯的水木双系灵力——这是“阿渝”这个身份该有的、不算顶尖却足够良好的天赋。
测灵石上泛起柔和的蓝绿色光芒，中等偏上的亮度，既不夺目，也不寒酸。
“水木双灵根，资质良。”执事弟子高声报出结果。
梓渝适时地露出一丝“松了口气”和“些许满意”的笑容，恭敬地退到通过者行列。这个资质，足够引起一些注意，又不会过于扎眼，正合他意。
高台上，田栩宁再次注意到了这个少年。水木灵根，温和纯净，与他身上那淡淡的兰花香倒有几分契合。心性沉稳，资质尚可，是个可造之材。他心中对“阿渝”的印象又加深了一分。
最后一项，是长老择徒。通过前两试的弟子仅剩三百余人，能否被内门长老甚至掌门看中，收为亲传，还需缘法。
各位长老根据之前观察和弟子资质，开始挑选合眼缘的弟子。不断有少年少女被点名，欣喜若狂地出列拜师。
梓渝的心微微提起。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几位长老的目光也曾落在他身上，但水木双灵根虽不错，却并非罕见的天才，并未立刻被选中。梓渝并不焦急，他垂着眼，暗自运转一丝极微弱的功法，让周身那缕兰花香气，借着山风，若有似无地飘向高台主座方向。
田栩宁正端茶欲饮，鼻尖忽然萦绕过那一丝熟悉的淡雅兰香，比之前更清晰了些。他动作微顿，抬眼望去，恰好看到那蓝衣少年正“紧张”地攥着衣角，微微抬头望向高台，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渴望”与一丝被周遭选中气氛感染的“不安”。
那眼神，像极了某种小心翼翼、渴望靠近又怕被拒绝的小兽。
田栩宁心中微微一动。他放下茶盏，温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那位身着蓝衣、水木双灵根的弟子，你上前来。”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梓渝身上！
梓渝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定，快步上前，走到高台之下，恭敬地躬身行礼：“弟子阿渝，拜见掌门真人。”
“阿渝？”田栩宁看着台下恭敬的少年，语气温和，“你为何想入我清澜派？”
梓渝早已打好腹稿，他抬起头，眼神努力保持清澈与真诚，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颤抖：“回掌门，弟子…弟子自幼慕道，听闻清澜派乃正道楷模，掌门真人仁德广被，修为通天。弟子不求能得大道，只盼能拜入真人门下，即便为洒扫庭除之役，聆听教诲，亦心满意足！” 话语朴实，甚至有些笨拙，却透着浓烈的崇拜和纯粹的向往。
田栩宁凝视着他。少年眼神干净，话语恳切，身上那缕令人心静的兰花香似乎也在诉说着他的“纯粹”。加上之前问心路上的“沉稳”表现，田栩宁心中那一点好感终于落地生根。
他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根骨尚可，心性纯良。既然如此，本座今日便破例，收你为记名弟子，你可愿意？”
记名弟子！虽非亲传，却已是天大的殊荣！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投向梓渝。
梓渝心中冷笑，面上却瞬间涌上难以置信的狂喜，他猛地跪拜下去，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弟子愿意！弟子阿渝，拜见师尊！师尊在上，受弟子一拜！”
他叩下头去，额头接触冰冷的地面，嘴角却在无人看见处，勾起一抹得偿所愿的、幽深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田栩宁看着他激动难抑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了几分，温声道：“起来吧。日后需勤加修炼，恪守门规，莫负为师期望。”
“是！弟子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师尊！” 梓渝抬起头，悄悄运功将眼眶逼红，看向田栩宁的眼神充满了“孺慕”与“感激”。
松木冷香与淡雅兰香在空气中轻轻交汇。
高台之上，是温和仁厚的师尊。 台下，是心怀鬼胎、伪装完美的魔教教主。
无人知晓，这场看似缘法注定的师徒相遇，始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和一场深埋多年的偏执报恩。
收徒大典继续，但梓渝的心已不再于此。他的目光，从此只会专注地追随着一个人——他的师尊，田栩宁。
他的光，他的猎物，他的……救赎。
清澜派内门弟子居所并非奢华殿宇，而是一座座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的清雅小院。梓渝——如今是阿渝，作为掌门的记名弟子，被安排在了离掌门主殿“松涛殿”不远的一处独立小院“听竹苑”。此处清幽僻静，灵气却颇为充裕，足见田栩宁对他的些许关照。
苑内简单整洁，一桌一椅，一床一榻，窗外几杆修竹，随风轻响。
阿渝放下那个简单的小包袱，脸上那副“激动惶恐”的稚嫩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他指尖轻轻划过桌面，纤尘不染。
“倒是会享受清净。”他低声自语，语气听不出喜怒。这环境于他而言，过于朴素，甚至简陋。但想到这是那人安排的，似乎连这空气里的松香味都顺眼了几分。
他走到窗边，目光穿透竹林，遥遥望向松涛殿的方向。殿宇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它那位主人一般，看似温和近人，实则高远难及。
“田栩宁……”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发丝，眼底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感激？执念？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靠近而滋生出的妄念。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阿渝便已起身。他换上了清澜派弟子统一的月白道袍，宽大的衣袍更衬得他身形单薄，眼神也调整回那副清澈又带着点怯生生的模样。
他并未像其他新弟子一样先去熟悉环境或修炼基础功法，而是径直去了松涛殿外的偏厅，那里是弟子每日为师尊准备早课茶点的地方。
田栩宁身为掌门，事务繁忙，但每日清晨雷打不动会先在殿内静坐修心半个时辰，随后饮用一盏特定的凝神茶。这是阿渝昨夜“无意”中从一位负责杂役的外门弟子口中“打听”到的。
他到时，负责此事的道童正手忙脚乱地守着一个小泥炉，炉上煨着一壶清水。
“师兄，”阿渝走上前，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腼腆，“我叫阿渝，是新来的记名弟子。可否……让我来为师尊准备茶汤？我想……尽一份心。”
道童认得他，昨日掌门亲自收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见他如此恭敬有礼，又主动想为师尊做事，自然不好拒绝，反而觉得这新师弟懂事，便点头应允，在一旁指点。
阿渝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他取灵泉，控火候，动作看似生疏笨拙，却每一步都恰到好处。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罐，里面是他“自家带来的”、“母亲亲手制的”花茶。
“师兄，这是我家乡的兰芷花茶，有静心安神之效，我能…给师尊加一点吗？就一点点。”他眨着眼，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让人不忍拒绝。
道童上前仔细查看，确认只是普通的花茶，犹豫一瞬，觉得加一点花茶似乎也无妨，便点了头。
阿渝指尖捻起几片干枯的花瓣，投入壶中。那花瓣遇水舒展，散发出极其清雅温润的兰香，与他身上的气息同源，却更为纯净内敛，瞬间将茶叶本身的清香提升了一个层次，闻之令人心旷神怡。这哪里是普通花茶，这是他以幽冥教秘法培育的灵兰，佐以数种温养神魂的珍稀材料制成的。
茶水斟入白玉盏，兰香氤氲，热气腾腾。
时辰一到，田栩宁缓步从内殿走出，准备用茶后开始处理一日事务。他今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似乎昨夜并未安眠。
“师尊，请用茶。”阿渝捧着茶盏，恭敬地递上，头垂得很低，一副紧张又期待的模样。
田栩宁目光掠过他，微微颔首，接过茶盏。指尖相触的瞬间，阿渝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耳根泛红。
田栩宁并未在意，只当是小弟子紧张。他习惯性地嗅了嗅茶香，却微微一怔。今日的茶香，似乎格外不同，那缕幽兰之息，沁人心脾，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浅啜一口，茶水温热适中，口感醇和，那兰香仿佛能顺着喉咙熨帖到四肢百骸，连那一丝倦意都驱散了不少。
“今日这茶……”他看向一旁侍立的道童。
道童连忙躬身：“回掌门，是阿渝师弟主动请缨为您准备的，还加了些他家乡带来的花茶。”
田栩宁的目光再次落到垂首站立的阿渝身上，语气温和了几分：“你有心了。这茶很好。”
阿渝猛地抬头，脸上瞬间绽放出受宠若惊的巨大喜悦，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夸奖：“能…能帮到师尊就好！弟子以后天天都给师尊泡茶！”
看着他纯粹欣喜的模样，田栩宁唇角不由也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心中那点因事务产生的烦扰似乎也轻了些许。
“嗯。不过修炼不可懈怠，这些杂事，偶尔为之便可。”
“是！弟子明白！”阿渝用力点头，模样乖巧无比。
田栩宁又饮了一口茶，这才放下茶盏，转身走向书房。转身的刹那，他似乎又闻到了那缕极淡的、与茶香同源的兰花香，来自那小弟子身上。
他脚步未停，心中却暗忖：这少年，倒是赤诚。
而在他身后，低垂着眼睑的阿渝，嘴角极快地弯了一下。
投喂，成功。
我来啦₍˄·͈༝·͈˄*₎◞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