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田栩宁看着那张字条，愣了足足有三秒。喉咙里干涩发紧，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好，头……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他看着梓渝，梓渝也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温和的包容，仿佛收留一个醉倒在街头的陌生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种平静反而让田栩宁更加无措。他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还有些虚浮，立刻比手画脚地想表达离开的意思，指了指门口，又做出一个“走”的手势。

梓渝却轻轻摇了摇头。他拿起笔，又快速写下一行字，递过来：

“你衣服是湿的，容易感冒。我煮了粥，喝一点再走。”

字迹依旧工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量。田栩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寒冷，昨晚的雪水浸湿了外套，内里的衣服也带着潮气。而空气中，确实飘来一股淡淡的米粥清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狈，再看向梓渝清澈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再次点头，笨拙地用手语比了个“谢谢”，这是他唯一会的手语，还是在某次公益活动上学到的。

梓渝看到他生涩的手势，眼睛微微弯了一下，像是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开浅浅的笑意。他转身走向角落的小厨房，那里有一个正冒着热气的小砂锅。

田栩宁局促地站在原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空间。这里和他在滑雪队宿舍或者之前与女友同居的公寓完全不同，没有喧嚣，没有复杂的电子设备，只有满眼的绿意和花朵，以及一种近乎禅意的宁静。工作台上散落着彩色的丝带、未完成的干花相框，墙上挂着一些裱好的植物标本，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了手工的温度。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梓渝忙碌的背影上。单薄，却挺直。这个人，在寂静的世界里，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得如此丰盛而具体。

一种混杂着感激、好奇，以及难以言喻的心疼感，再次漫上田栩宁的心头。

粥是简单的白粥，熬得软糯香甜，配了一小碟酱菜。梓渝将碗筷摆放在小茶几上，示意田栩宁坐下吃。

田栩宁确实饿了，宿醉后的胃被热粥熨帖得十分舒服。他安静地喝着粥，梓渝就坐在他对面，拿起一个未完成的压花书签，低头专注地摆弄着。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梓渝的睫毛上跳跃，在他细软的发丝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房间里只有田栩宁喝粥的轻微声响，和花朵枝叶被触碰的窸窣声。

这种极致的安静，对于习惯了赛场呼啸和都市嘈杂的田栩宁来说，是陌生而奇异的。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一种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的感觉。

吃完粥，田栩宁主动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的水槽。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打了一行字，然后拿到梓渝面前：

“谢谢你救了我，还给我粥喝。我叫田栩宁，是一名滑雪教练。昨晚……遇到些不开心的事。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梓渝看完，抬头对他笑了笑，拿过他的手机，在下面打字回复：

“不客气。我叫梓渝，是这家花店的老板。不开心的事都会过去的。”

他的回应简单而有力。田栩宁看着那句“都会过去的”，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酸。

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表达更多的谢意，田栩宁指了指店里堆放的一些比较重的花盆和肥料，又指了指自己，做出一个“搬运”的姿势，用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梓渝看懂了他的意思，他看了看田栩宁还有些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半天，田栩宁成了花店的临时搬运工。

他帮梓渝把一些需要晒太阳的植物搬到店外的小露台上，将新到的沉重花泥搬到仓库。过程中，他发现了梓渝与世界沟通的独特方式。

有顾客进店，梓渝会立刻迎上去，露出职业性的温和微笑。他听不到顾客的需求，但会敏锐地观察对方的目光停留在哪些花上，然后拿出便签本让对方写下要求，或者拿出手机让对方打字。他也会拿出一个厚厚的图册，上面是各种花束的图片和寓意，供顾客指点选择。

田栩宁在一旁看着，看到有顾客因为沟通不畅而流露出些许不耐烦时，他会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充当“翻译”，但梓渝总是先他一步，用一个安抚的笑容，或是一个简洁明了的手势，化解了那点小小的尴尬。他从容不迫，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沟通方式，并且用自己的节奏掌控着一切。

田栩宁的心，被这种无声的坚韧一次次触动。

傍晚时分，工作告一段落。田栩宁准备离开，他再次用手机打字：“我该走了，今天真的打扰了。等我处理好自己的事，再正式来感谢你。”

梓渝看了看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雪，拿起笔写道：“路上小心。如果……如果没事，可以常来坐坐。”

写完最后一句，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

田栩宁看着那行字，心头一暖。他用力点头，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用手语再次比了个“谢谢”。

走出花店，冷风扑面，但田栩宁却觉得胸口不再像昨天那样冰冷空荡。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透着暖光的玻璃门，以及门内那个正在细心给一盆白玫瑰浇水的身影。

那个寂静的世界，像一个意外的避风港，收留了他这艘差点搁浅的船。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开了脚步。也许，生活并没有那么糟。至少，他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而花店里的梓渝，在田栩宁离开后，走到窗边，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轻轻摸了摸桌上那盆被田栩宁不小心碰掉一片叶子、却被他小心翼翼扶正的白玫瑰，唇角泛起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弧度。

这个突然闯入的、像阳光一样热烈又带着伤痕的男人，给他的静谧世界，带来了一丝不一样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