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理说,秋天的阳光不应该这么令人疑惑。
午后的阳光自顾自地明媚。它们没有眼力见!它们怎么也看不出来,此刻被它们凝视的人相当地不开心。
吴世勋坐在教堂门口的那把长椅上。他一动不动。阳光非常地毒辣,正直直地刺向他的双眼。他不会离开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愿意跟特蕾莎共处一室。
如果公务多一点就好了。涂油礼,祷告会,讲经……哪怕让他去参加最厌恶的教皇的生日会也行!可惜,教皇的生日在夏天,而不是在秋天。那些该死的仪式、职务,这会儿偏偏全都不用他操劳了。
可他再也不愿意留在这座教堂,面对特蕾莎。和她生活在一起,他早晚会变成恶魔。不对,他本来就是!他是恶魔,但目前还未完全失控。他不想把自己的魔爪伸向特蕾莎。他决不允许自己变成第二个安德烈主教。
他得离开这里。哪怕离开几天也行。他要捋一捋自己缠成一团的思绪。它们现在乱糟糟的,毛茸茸的。令人厌烦。
“如果向国王提出搬进大教堂的请求,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怪人?”
之前,他拒绝了。不想见到任何人。那里的任何人。他成为主教,不是因为信仰,也不是因为想住在大教堂。他讨厌匍匐在地上,像一只被人踩在脚下的蚂蚁一样狼狈地挣扎。
可现在似乎是搬进大教堂的好时机。不仅仅是躲避特蕾莎的缘故,还出于反击都暻秀,扳倒教皇的需要。
热气化成黏湿的汗水,一点点地滑落。他用手帕轻轻地擦拭后,将手帕扔在一边。扔得很远,虽然没有远到从椅子的边缘掉下去的程度。
粘腻,潮湿,就像异物附在身上扭动。他讨厌这样的感觉。它很难不使吴世勋再次掉进昨晚的梦里。
她和特蕾莎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仿佛他们生来就应该是一体的。两个人的汗水总在一个人的身体相遇,再渗进血液里。他们的感官,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感受也在慢慢地合而为一。
够了!真是够了!
吴世勋愤怒地站起身,并在教堂前负手踱步起来。
不能再想了!这一刻,一些邪恶的想法开始在他的脑海里破土萌发,并迅猛地成长。
如果特蕾莎不存在。她不在教堂。或者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他就不会失控。就不会有重复他自己的悲剧的任何一种可能性。
对了!如果她十岁的时候,就死在那场瘟疫。她原本就该葬身火海之中。但她没有。是他给了特蕾莎第二次的生命。并且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都暻秀那个疯子。可这也不要紧。反正他那么留意特蕾莎只是为了惹吴世勋生气。这个人根本不在乎特蕾莎的生死。如果把她葬在这片树林里,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的。他望着金黄色的树林,心想。
“你怕不是得了谗妄症!这一切跟特蕾莎又有什么关系?是你对她——一个天真无邪,有长期蒙骗的可怜姑娘,生出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心思。该消失的是你,而不是他。”
吴世勋的心里响起严肃的声音。那阵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待那阵声音重归于寂,另一阵声音忿忿不平。
“可我不想死!为这样一件小事,你要我死?我这么拼命地演戏,我整天装作信仰上帝,哪怕我对这个谁也没有见过的骗子恨之入骨。我这么久的隐忍是为了什么?你要我消失?”
不对!谁也不用死!事态还没严重到这个地步。出来劝架的是吴世勋自己的声音。
“只要我离开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不是那样放任自己堕落的人!”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他在想离开的借口。借口?他需要什么借口?他是主教。特蕾莎从来不过问他的行踪。他说要去哪里,这样反而太过于刻意。他直接离开就好了!
汗水还在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流到他的黑色长袍上。离开之前,得洗个澡。
他径直走进浴室,没有跟在走廊擦肩而过的特蕾莎说任何一句话。他根本看都没有看她。
等他洗完澡,换完衣服出来时,特蕾莎等在门口。他想直接避开她,她却稍微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外面有人等着您呢!似乎是国王派来的。”她说。
“你……”吴世勋的眼神落在特蕾莎的身上。特蕾莎却从中解读出审视和质问的意味。她不打自招。
“我没出去!我在暗格里看到的。来了没多久!几乎是刚到的!”她快速解释说。
“知道了!”吴世勋心里感到一种解脱。
若是国王派来的人,一定是要请他去做点什么的。这对倍受折磨的吴世勋来说,是最好的消息。
吴世勋走进圣堂。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骑兵,恭敬地向他行了礼。
“什么事?”吴世勋自己听不出自己声音里那十分明显的欣喜。
“小王子醒了!他想见见您!当然,国王陛下和王后陛下,也想感谢您的神通。”骑兵简短地,爱说。
小王子醒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让吴世勋感到十分愉悦。
“你很适合传递消息。”吴世勋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门走了!他不怎么喜欢那种,起话来,啰哩啰嗦的人。骑兵先是一愣,在反应过来对方在夸自己后,微笑着跟上。
等吴世勋走后,她走出暗格,坐在圣堂最前排的椅子上。她想去教堂外坐一会儿。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目之所及,依旧是耶稣的脸。
耶稣会不会也做这样的梦?和某一个人,当着上帝的面纠缠不休的梦。她的梦里,邪念又换了一个面孔和躯体。
她近乎麻木了,甚至已经对表演有些得心应手。可前几天的梦,却又让她的罪恶和不安回来了。
月亮很圆很圆,又很亮很亮。
急促的喘气声,比蝉鸣更响。
特蕾莎和吴世勋交缠在一起 。他们不愿意分开。像交媾的蛇。他们就在做这样的事。无数双眼睛在偷窥他们,像身体隐在黑暗中的蝙蝠一样。
终于两人同时攀上高峰。
特蕾莎再次被罪恶感吞没。她哭起来。
“你怎么了?”吴世勋抚摸着她的脸,问。他的眼睛认真注视着特雷莎。
“上帝不会原谅我们!”特蕾莎哽咽着说。
“没有上帝!上帝不存在!”吴世勋温柔的目光瞬间变得凶狠。
“没有上帝!根本就没有上帝!”吴世勋扼住她的喉咙,咆哮着说。
上帝到底存在吗?如果画里的耶稣说话就好了!或者,那个恶魔出来也可以。
来到皇宫后,吴世勋先是参见国王王后,在接受他们洋溢着激情的赞美后,再来到小王子的住处。
只有门口,有人守着。里面,除了躺在床上的小王子,什么人也没有。
“你来了?”小王子试图坐起身。吴世勋近乎小跑过去,扶他起来。
“您小心!”吴世勋说。吴世勋自己松开扶着他的身体的手之前,小王子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次的见面,应该是在葬礼上?”小王子问。
“并不是!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吴世勋说。
“那我真应该感谢你!不过,是上帝救了我么?”小王子微笑着问。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吴世勋的意料。他自己根本不相信上帝,可让一个临终的人苏醒,这样的事,又有谁能做到的呢?但他依然觉得不是上帝。
“或许上帝认为您应该继续留在人间。”他说出违心话。
“上帝?你真地信吗?”
吴世勋猛然抬起头。他这才发现,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拥有一双像宝剑一般锐利的眼睛。闪着光。
“当然了!”吴世勋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对小王子有一些惺惺相惜之感,可能是因为看见了他手腕上的刀疤。但他发现这个王子很不一般。眼下,吴世勋还不知道他召见自己的目的。
听到吴世勋的答案后,小王子的脸上掠过奢失望。
“明明是你救了我!”他说。
“怎么会是我呢?如果您实在不相信是上帝救了您,那就只能说是您自己救了您自己!如果您不想活下去,没有人会帮您。”吴世勋对他王子说的话感到震惊,但他还是说出符合自己身份的话。
“我以为你不是这种说场面话的人。”他的语气变得沮丧起来。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但冒昧地想问一下,您为何说是我救了您。”吴世勋把话题重新引王子身上去。
吴世勋讨厌被看穿的感觉。他讨厌跟过分聪明的人相处。譬如这个王子,还有他的叔叔,还有边伯贤。
“其实也很难说清楚。在你最后为我祷告的瞬间,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怜悯。我想你一定懂我。如果有人理解我,我就会活下来。”
吴世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个有着惊人洞察力和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思想的十五岁少年,让他想要靠近却又偷偷警惕起来。
“王子殿下,伯爵来看望您了!”
吴世勋正搜肠刮肚,寻找着恰当的词语回复王子,外面看守的士兵却宣道。
“请进来吧!”王子说。他的那双眼睛此刻落在吴世勋身上。
“我想我还是先退下,以免打扰了您和伯爵。”吴世勋说。他决定忽略王子的那番话。
“那好吧!我希望你留下来几天。”王子真诚地说。
吴世勋不想跟特蕾莎待在一起,更不想跟这位小王子待在一起。
“感谢殿下的邀请。我会的。”吴世勋还是答应了。比起变成禽兽,他更乐意应付这个小王子。
他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都暻秀已经进来了。两人擦肩而过。
都暻秀看着吴世勋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吴世勋却并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