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太阳光从卧室正对着床的那扇窗户直直地照进来，特蕾莎黑如墨的秀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吴世勋的吻，一点点落在她雪白的身体上。特蕾莎的身体激烈地向四处摇曳。她咬着嘴唇，情动的声音却止不住从喉咙里逃出来，像幼兽的呜咽。
一阵火，同时攀上两人坦诚相对的身体，像火，一点点地唤醒他们心中的热情和梦境。
吴世勋忍不住想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她更美丽的女人。世界上，没有比此刻更美好的瞬间。
遥远的春天。它曾抵达这里，唤醒人们心中沉睡了很久的梦和渴望。边野的绿色，无尽的希望，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自由……就在今晚，他短暂地拥有了答案。
吴世勋和特蕾莎紧紧相拥。战栗，迷茫和痛苦在他们的眼神中惊起。
房间一点点暗淡下去。房间里的一切隐没在黑暗中，连吴世勋目之所及的墙壁也消失了。
月亮明晃晃地躲在树梢后看戏。知了在不知疲惫地鸣叫。那是求偶的声音。它们总是遵循着符合它们生命规律的生命日程。在它们还不够那么成熟的时候，它们在修葺它们的洞穴，可能耗费好几个星期。做好准备后，呼喊，嘶叫，期待着最后的生命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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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抵在草地上。柔软却看不见的绿色，被他的手指紧紧地弯曲。
特蕾莎翻过身，占据在上面。吴世勋的眼神变得空洞、呆滞，仿佛他根本不知道此刻到底在做着什么。
寒冷的月光，映照特蕾莎的笑容。美如蛇蝎的脸，冰冷却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笑得心不在焉，其中暗含着某种微妙的确信和讽刺。
她的身体在吴世勋身上，一点点地扭动着。她还在笑。吴世勋抬起头，想吻她，却被她的一只手推倒在地。
她还在笑。她的身体继续扭动。吴世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要看穿她的笑容背后单薄的灵魂。就跟他自己的一样。她的笑越来越肆意，张扬。他却感到从天堂坠入地狱的痛苦。吴世勋痛苦地闭上眼睛，手忍不住拽住地上的草。
他不要下坠。他要永远沉溺。这种欢愉!这种疼痛!
吴世勋自己的东西暴露在外。他刚空虚地闷哼出声，一只幼蛇，又细又长，它在他的身体里爬行，又不停地用牙咬噬着他的身体。
“啊！”
他睁开眼睛。
安得烈主教正在他的身上，脸上荡漾着贪婪和暴戾。
惊恐占满吴世勋的双眼。他剧烈地晃动身体，想摆脱他的桎梏。
“走开!走开!走开!”
吴世勋嘶吼着坐起身。
今晚，没有月亮。窗外的夜，深得如墨，根本无法辨认任何的活物。
吴世勋的额头上，脖子上，后背，甚至每一根手指都淌着冷汗。
为什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呢？吴世勋喘着粗气，忍不住回想。特蕾莎的笑容，安德烈主教的眼神，这一切简直跟魔鬼一样可憎又恐怖。
“你过来!”安德烈主教，手托着臃肿的脸，侧卧在床上。
十五岁的吴世勋，穿着白色，透明的丝绸长裙，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你过来!”安德烈主教的声音再一次在幽暗的房间里响起。
管家已经告诉吴世勋在这个深夜，在这间属于安德烈主教的房间，在柔软的床榻上将会发生什么。
他不想要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根本不信。他们说少年之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爱。吴世勋将会通过献身安德烈主教，成全这个渴望爱情的老人。他一生都如此渴慕着这样伟大的爱情，终于在十年前得到了他的理想的化身。吴世勋不愿意相信。
他一直将安德烈主教视作自己的父亲。吴世勋尊重安德烈主教，像尊重自己的父亲一样。吴世勋选择原谅安德烈主教，哪怕知道是他和教皇，合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无数个被他们塑造出来的恶魔缠身的“巫”。
可在这一天，管家却告诉他，主教一直觊觎着他身体。不，他用的不是这个词语。他说的是“渴望”。渴望?那是吴世勋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的很多词语，它们存在就是为了掩盖有权操纵词语的人的一些见不得人的目的。
他不想躺在一个男人的身下尖叫。他要逃走。他甚至来不及穿鞋。他在教堂右侧的树林里狂奔，血液，眼泪，滴在地上的草枝上，渗入泥土里。
夜深的时候，穿着白色透明丝绸衣服的少年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黑夜隐去了他脚上的伤痕，以及铐在脚踝上的环形铁锁，铁锁连着长长的铁链。
“过来!”
安德利主教的声音在记忆中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吴世勋将床头柜上的水杯用力地摔在地上。
他抱着头，禁不住哭泣。他哭泣，他的身体在颤抖。颤抖也是一种哭泣——身体的哭泣。
“你要对特蕾莎做那个禽兽对你做的事?”他在心底冷冷地质问自己。
“你真是禽兽都不如!”
自责像无数支箭，朝他射过来。他的理智拉开弓箭，射出去无数支箭。但它们最后又悉数击中吴世勋的心。
“砰砰砰!”
一阵短促敲门声响起。它瞬间伸展开吴世勋蜷缩在一起的身体。他原本蜷缩在床上，就跟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
不可能是别人。不可能是安德烈主教。他死了!十二年前，他死了!
“不可能是他!是我亲手杀了他。我现在和特蕾莎住在一起，只能是她。只有她。她不会伤害我!”他在心里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
敲门声终止。吴世勋瘫软在床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她站在门口，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呢？担心?像担心父亲一样。还是惊恐?瓷杯摔在地上的声音，足够吵醒一个死人，更别说是一个睡眠很浅的人。
在用手抚摸她收紧的眉骨的那一夜之后，吴世勋曾好几天都偷偷进到她的房间里。他忍不住摩挲她的脸。他会轻轻地用手，触碰她的眼睛，会用细长的手指描摹她的嘴角。昨夜，他差点儿变成禽兽。他竟盯着她的嘴看了很久，久到夜色逐渐隐去，黎明即将破晓。他多想亲吻她的嘴。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准备离开。他的腿却不小心碰到床柱上，特蕾莎立刻坐起身。她慌张地拽进被子，惊恐地注视着吴世勋。
“我听见你说梦话!我以为你做噩梦，过来看看。”
这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借口。吴世勋的房间和特蕾莎的房间分别在走廊的两个角落。如果特蕾莎在自己的房间里说梦话，吴世勋是不可能听见的。
可特蕾莎丝毫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的神色甚至因吴世勋看不懂的痛苦扭曲起来。她颤抖着声音问:“我,我,我说了什么?”
“我进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说了！”吴世勋佯装淡定地说。
他在特蕾莎的脸上看见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睡吧！”
说完，他就落荒而逃。逃离自己的欲望，逃离自己的罪恶感，仿佛自己真能逃出去一样。
砰砰砰砰!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吴世勋迅速从回忆中抽身，走到门口。他开了门，却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房间。
“什么事?”他若无其事地问。
“您没事吧？”特蕾莎面露担忧之色。
“我能有什么事?”吴世勋面无表情，语气冷冰冰的。
“我听见一声巨响，我……”特蕾莎局促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只要不是聋子，那么大的声响，绝对会听见的。
“我想起身，手肘不小心碰到床头柜上的瓷杯上。”
吴世勋的声音依旧冰冷，仿佛他不是在解释而是在宣告。可他在说话时，他的手，却时不时碰在自己的鼻子上。他的内心，已经变得跟棉被一样柔软。可这样的柔软，绝对不可以被任何人发现。哪怕这个人是特蕾莎。是特蕾莎才是根本就不行。
“那好！您没事就好！”特蕾莎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她的嘴角却扯着向上的弧度。
吴世勋的眼神变得灰暗。灰暗中又闪过一层水雾和光亮。但它们只是闪过。他柔软的内心已经塌陷。理智和欲望在撕扯。它们大打出手，凶狠地撕咬着彼此。
吴世勋不知不觉地伸出手。他想把手放在特蕾莎的脸上。她的脸一定很柔软。她的脸一定比自己的心还要柔软。吴世勋心想。
在那样一个瞬间，吴世勋感觉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和特蕾莎。他只能听自己的心跳声，她的呼吸声。他想这就是永恒，如果这样的东西真地存在的话。
“没事，别胡思乱想，去睡吧！明天还有祷告。”他的理智战胜了他早已失控的身体。他迅速收回手，又关上门。最后，还隔着门，对特蕾莎说出这么一番话。
其实，他根本不确定，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自己的，还是说给特蕾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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