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雾霭时,我正跪坐在蒲团上。秦砚练字的狼毫笔尖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洇出个黑点。
"念谱。"
他没抬头,声音却像根针戳进耳膜。我伸手去够桌上的琴谱,纸页脆得像是要碎在指间。首页那个晕开的名字又开始晃,工尺谱在晨光里扭成蚯蚓。
"平、上、乙、凡、工……"喉咙发紧,第一个字就卡在齿缝里。纸边蹭过掌心,细毛倒刺似的扎人。
"停。"秦砚突然搁笔,藏青布衫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砚台边缘,"手抖什么?"
我想说没抖,却发现手腕真在颤。昨夜唢呐声还在耳边萦绕,此刻却连张纸都捏不稳。指甲掐进琴谱边角,脆响惊得檐下铜铃叮当。
"直播时不是挺能吹?"他忽然开口,拐杖点地的节奏和我的心跳渐渐重合,"对着十万观众讲嵇康临刑奏琴,倒比对着老朽说话痛快。"
后颈发凉。原来他知道。难怪那晚他说我"心浮气躁",敢情早看过我的直播。想起弹幕刷屏的"恶毒女配就该消失",指尖掐得更深:"您也看了那些视频?"
"不该看?"他抬眼,浑浊瞳孔里闪着奇异的光,"你说艺术承载人间百态时,倒比某些所谓大师明白事理。"
话锋一转,"可明白归明白,你这急着证明自己的劲头——"拐杖重重顿地,震得香炉灰烬簌簌而落,"跟当年那些追名逐利的有何分别?"
窗外工地敲击声更响了,和着昨夜唢呐余音,在我耳畔嗡鸣。喉头发苦,那些被万人唾骂的画面又涌上来。房东把东西扔掉的冰冷背影,直播间永不停歇的谩骂弹幕,还有棒球帽男生举起手机说"我们是来看笑话的"……
"你以为我想这样?"话出口才意识到咬得太紧,下唇渗出血丝,"可你不让我说,不让吹,连念谱都念不好——"
"因为你根本没在听。"
秦砚突然起身,藏青布衫带起一阵风。他从墙角木匣堆里摸出个竹哨,递到我面前时,我看见他袖口磨损处的补丁针脚细密整齐,像是自己缝的。
"含住。"
竹哨横在唇间,冷得像冰。我想问这是什么,却听见他继续说:"闭眼。"
晨风卷着槐花香扑进来,混着香炉积灰的气息。远处山林传来虫鸣,和着工地敲击声,竟意外地成了天然的鼓点。我想起昨晚唢呐声里的悲凉,红绸下的血痕……
"不是用耳朵。"秦砚的声音忽远忽近,"用这儿。"有什么贴上我胸口,是他的手掌。隔着单衣能感觉到他掌心粗粝的纹路,像是刻进皮肉的年轮。
心跳漏了一拍。我想往后缩,却被他按住肩头:"听风。"
竹哨内壁有暗纹,刮得嘴唇发疼。我听见檐角铜铃轻颤,听见晨露坠地的碎响,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某个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竹哨在唇间震动,像要钻进骨头里。
"现在念谱。"
睁开眼时,秦砚已回到佛龛前。他袖口沾着片枯叶,随运笔节奏起伏,像群山连绵的轮廓。我低头看掌心,竹哨留下的压痕泛着红,边缘有道细小的割裂伤,血珠正慢慢渗出。
"平、上、乙、凡、工……"这次字迹清晰了,晕开的墨痕里浮现奇异纹路,酷似前夜老人手中的工尺谱残页。
"够了。"秦砚突然搁笔,"去练气息。"
我想问练多久,却发现香炉积灰里多了道凌厉的笔锋刻痕,像把未出鞘的刀。他转身往里屋走时,拐杖点地的节奏和我的心跳完全一致。
墙角木匣发出共鸣,频率与前夜金丝楠木唢呐震动吻合。我低头看血珠渗入墨迹时浮现的纹路,突然想起竹哨内壁的暗纹,和他袖口补丁的针脚一模一样。
"明日带来你的琴。"他在走廊尽头说,"真正的琴。"
庙门吱呀作响,晨风卷着枯叶扑进来。我站在五步之外,看着他消失在阴影里,手里还攥着那个竹哨。血珠滴落在晕开的墨迹上,慢慢晕染开来,像是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