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我抱着琴往山上走。山道湿滑，琴盒磕在腿上有点疼。林小满跟在后面，一边喘气一边说：“眠安啊，这琴你真打算用一辈子？我看秦老师那屋摆的琴，哪个不是传了百年的老物件。”
我没理她，手攥得更紧了些。昨夜辗转反侧，就为了今天这一面。秦砚让我带来“真正的琴”，可现在想想，这把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现代琴，怕是连他眼都入不了。
琴房门虚掩着，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我推开木门，一眼就看见秦砚坐在老琴前。他穿着藏青布衫，袖口磨得发白，背影像是刻在墙上的剪影。
琴音忽地停了。
“换琴。”他说。
我愣住，抱着琴走近几步，“您还没听我弹呢。”
“不需听。”他手指轻抚琴身，声音冷得像冰，“你带的，不是琴。”
“这不是琴？那什么才是？”我嗓音陡然拔高，心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直播被喷、房东扔东西的画面又涌上来，我咬咬牙，“您说我急功近利，那我现在就想弹，行不行？”
秦砚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角落掀开一块蓝布。尘灰簌簌落下，露出一张斑驳老琴。
琴身暗红泛黑，琴面布满裂纹，像是干涸的河床。琴尾缺了一角，补丁似的贴着块深色木片。
“这是……”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百年前战火烧剩的琴。”秦砚轻声道，“琴师死时抱着它，琴也跟着殉了命。”
我喉咙一紧，手心沁出汗来。这琴……怎么听着像闹鬼的。
“你带来的琴，是机器压模的现代物，音准统一，千篇一律。”他转头看我，眼神如刀，“你若只想学技，我不教。”
“技都不学，我还学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竹哨留下的伤痕，那点刺痛提醒我昨日才刚经历的事。我瞪着他，“您说琴是活的，那现在呢？它活了吗？”
秦砚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住琴弦。琴音未响，却有种沉闷的震动从琴身传来，顺着地板爬上我的脚踝。
“闭眼。”他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琴房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穿竹林的沙沙声。
“听。”他说。
我想笑，但笑不出来。琴音哪有什么好听的？我只会吹唢呐，琴谱都念不利索。可不知为什么，耳边仿佛有低语，像是谁在哭，又像是谁在笑。
“听不到。”我睁开眼，“您到底想让我听什么？”
秦砚皱眉，“你心里太吵。”
“我不吵，我能静下来！”我急了，一把抓起琴拨子就要往琴上按。
“停。”他抬手拦住我，袖口补丁针脚细密整齐，和竹哨内壁的纹路一模一样。
我愣住了。
“你若静不下心，就不配碰这张琴。”他声音不大，却像针扎进耳膜，“学琴先学做人。”
我心头猛地一震，指甲掐进掌心。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做人？”我冷笑一声，“您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直播被喷，被人当笑话看，没人信我说的。您现在告诉我，要我先做人？”
秦砚没说话。
“我只想学琴。”我声音发抖，“我只想证明，自己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他终于开口：“你以为学琴就能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得试试。”
他看了我很久，忽然转身走向窗边。晨光透过竹帘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你昨晚听见唢呐声里的魂了。”他说，“那你说，琴有没有魂？”
我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琴是活的。”他回头看着我，“它会回应你的心。”
我低头看那张老琴，琴身裂纹像是诉说着什么。我伸手轻触，指尖感受到一丝凉意，像是触到了时间的痕迹。
“我……”我顿了顿，“我想试试。”
秦砚点点头，转身坐回琴前。他轻轻拨动琴弦，一道低沉却有力的琴音在竹林间回荡。
窗外的林小满突然惊呼出声，笔记本掉在地上。她抬头望着琴房，眼神里满是震惊。
秦砚袖口的补丁泛起微光，与琴身裂纹轨迹相似。琴房角落的木匣微微震动，尘封多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忽然空了一块。琴音还在响，低低的，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我心里发出。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琴，真的活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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