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冰点竞赛》

短暂的寒假在鞭炮硝烟和走亲访友的热闹中倏忽而过，留下的余温很快被高三下学期凛冽的寒风和骤然增压的学习气氛吹散。新学期伊始，一则爆炸性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南城一中高三年级激起了千层浪。

“学术全能大赛？！”

“省级的？一等奖有顶尖大学保送资格？！”

“我们学校只有两个推荐名额？！”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李老师站在讲台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没错！‘启明星’学术全能大赛，覆盖语数英物化生六科，综合考察能力和思维深度！省级一等奖获得者，将直接获得华大、京大等顶尖学府的保送面试资格！竞争极其激烈！我们年级，只有两个推荐名额！”

保送！顶尖学府！这两个词如同强效兴奋剂，瞬间点燃了所有优等生眼中的火焰。原本就压抑的竞争氛围，陡然升级为无声的硝烟弥漫。

“名额如何分配，学校会综合考量历次大考成绩、竞赛获奖情况以及……本次大赛校内选拔赛的表现！”李老师锐利的目光扫过全班，最终定格在几个尖子生身上，“姜雨晴！周屿安！”

两人同时抬头。

“你们两个，历次综合成绩年级前五，数理思维突出，逻辑能力极强！经年级组讨论决定，由你们两人代表我们班，组成小队，参加校内选拔赛！全力冲刺推荐名额！有没有问题？”李老师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期望。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两人身上，有羡慕，有审视，更有无形的压力

姜雨晴的心跳加速，既有对保送资格的渴望，更有一种奇异的、与周屿安并肩作战的期待。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

周屿安的表情却有些复杂。他微微蹙着眉，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太多兴奋，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犹豫？但面对李老师灼灼的目光，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有。”

“好！”李老师满意地拍板，“时间紧迫！选拔赛就在三周后！你们俩抓紧时间，制定计划，全力备赛！记住，这不仅关乎个人前途，更代表班级荣誉！”

压力，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保送的诱惑是巨大的，但竞争的残酷也摆在眼前。校内选拔赛，将是通往那扇金光闪闪大门的第一道、也是极其凶险的关卡。

备赛的日子如同上紧的发条。两人几乎放弃了所有的休息时间，泡在图书馆、空教室，甚至周末也约在安静的咖啡馆。海量的真题、刁钻的模拟卷、跨越学科的思维训练……强度远超高三日常。

起初的配合还算顺利。姜雨晴基础扎实，思维缜密；周屿安思路奇诡，常有惊人之举。他们互相补充，在思维的碰撞中往往能激发出更优的解法。

然而，分歧也如影随形。

这天下午，空荡荡的物理实验室里，两人正为一道极其复杂的综合题争论不休。题目涉及电磁场、力学和微积分，难度极高。

“这里，用高斯定理建立模型是最直接清晰的！”姜雨晴指着自己清晰的演算步骤，语气笃定，“步骤规范，逻辑链完整，最容易拿分！”

周屿安却皱着眉，盯着草稿纸上自己画出的复杂路径：“不，用路径积分结合变分法，虽然步骤多，但能绕过那个繁琐的对称性分析，计算量反而可能更小，而且思路更本质！”他指着自己那条看起来有些“离经叛道”的解题线。

“本质？”姜雨晴有些急了，选拔赛迫在眉睫，她需要的是稳妥和高效率得分，“选拔赛阅卷老师会给你时间去理解你的‘本质’吗？他们要的是标准、清晰的得分点！你那种方法，万一中间一步跳得太快，被扣分怎么办？风险太大了！”

“做题不是猜考官心思！”周屿安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一丝被质疑的不悦，“找到最优解才是目的！为了迎合所谓的‘标准’而放弃更优的思路，是舍本逐末！”

“但这是比赛！周屿安！我们要的是赢！是分数！不是炫技！”姜雨晴的声音拔高了几分，连日来的压力和对他这种“任性”的不解，在此刻爆发出来，“你能不能现实一点？考虑一下比赛的规则和效率？”

“现实？效率？”周屿安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怒火，那怒火之下，似乎还压抑着更深沉的疲惫和某种无法言说的焦躁，“如果连追求最优解的勇气都没有，那参加这种比赛的意义是什么？迎合？妥协？”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带着回响，眼神锐利得像冰锥，刺得姜雨晴心头一痛。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尖锐、如此……陌生的一面。

“你……”姜雨晴被他眼中的怒火和话语里的尖锐刺伤了，委屈和不解涌上心头，眼眶瞬间红了，“你简直不可理喻！”她抓起自己的资料，转身冲出了实验室。

实验室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两人之间第一次爆发的激烈冲突。

冷战，如同骤然降临的寒流，瞬间冻结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温暖默契。

姜雨晴不再主动找他讨论题目，甚至刻意避免眼神接触。小组学习时，气氛降至冰点，苏一和陈默夹在中间，大气都不敢出。周屿安也恢复了最初的疏离和沉默，大部分时间都趴在桌上补眠，或者独自刷题，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冷战期，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悄然插入。

放学后，姜雨晴在楼梯拐角被苏雅拦住了。

“姜雨晴同学，真巧。”苏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幸灾乐祸？“听说你和周屿安……闹矛盾了？因为选拔赛的事？”

姜雨晴警惕地看着她，不想搭话，想绕开。

“唉，你也别怪他。”苏雅却侧身挡住她的去路，声音压低，带着点“知心姐姐”般的“善意”叹息，“周屿安那个人啊，看着散漫，其实骨子里骄傲得很，胜负心特别强。这次保送资格对他有多重要，你可能不知道。”

姜雨晴脚步顿住。

苏雅观察着她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家……情况有点特殊。听说他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家里经济压力挺大的。他一直憋着一股劲，就想靠这个保送，给家里减轻负担，也证明自己。”她顿了顿，看着姜雨晴微微变化的神色，继续“推心置腹”地说，“所以他压力特别大，情绪容易急躁。你跟他争，他当然觉得你不理解他，甚至……是在拖他后腿。”

“拖后腿”三个字，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姜雨晴的心。她想起周屿安眼中那陌生的怒火和指责，想起他说的“迎合”、“妥协”……难道在他心里，她真的成了阻碍他实现目标的绊脚石？

苏雅满意地看着姜雨晴瞬间苍白的脸和受伤的眼神，语气更加“真诚”：“我是看他最近状态真的不太好，脸色差得很，动不动就趴在桌上，才跟你说的。你多体谅体谅他吧，别跟他硬顶了。毕竟……他可能，真的输不起。” 她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输不起”，像淬了毒的软刺。

苏雅说完，拍了拍姜雨晴的肩膀，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翩然离去。

姜雨晴僵在原地，楼梯间的穿堂风冰冷刺骨，却不及她心底泛起的寒意。苏雅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积压的所有不安：他背包里的药瓶，他偶尔的疲惫和苍白，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意，以及他此刻反常的尖锐和焦躁……

难道……他家里真的……他身体也……巨大的担忧和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委屈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不想拖他后腿，她只是想帮他，用她认为最稳妥的方式……可他，似乎并不需要，甚至觉得她是阻碍？

就在她心乱如麻、失魂落魄地走到校门口时，天空毫无预兆地飘起了细密的、冰冷的雨夹雪。

她没带伞，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雨雪里，一把黑色的伞却无声地撑开在她头顶，挡住了冰冷的雨雪。

姜雨晴愕然抬头。

周屿安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他微微侧着头，没有看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脸色在阴沉的雨雪天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细小的雪粒落在他肩头，很快融化。

两人站在伞下狭窄的空间里，距离很近，近到姜雨晴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比这雨雪更冷的低气压。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只有雨雪敲打伞面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久到姜雨晴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周屿安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却依旧冷硬：

“选拔赛……我会用我的方法。你……按你的想法做吧。” 他说完，没有再看她一眼，将伞柄不容拒绝地塞进她冰凉的手里，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漫天冰冷的雨雪之中，单薄的背影很快被灰蒙蒙的雨幕吞噬。

冰冷的伞柄紧贴着掌心，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姜雨晴僵立在原地，看着他在雨雪中渐行渐远的、孤寂而决绝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手中这把他留下的、唯一的遮蔽，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委屈、不解和刺骨寒意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雪，滚落脸颊。

他不要她的方法，甚至……不要她的伞。

他把她彻底推开了。

在争夺保送资格的残酷冰点竞赛里，在苏雅别有用心的话语催化下，他们之间那刚刚萌芽、尚未言明的感情，似乎也随着这场冰冷的雨夹雪，被冻僵在了原点。

竞赛的冰点已至，而情感的寒冬，似乎才刚刚开始。那把被留下的黑伞，是无声的保护，也是冰冷的决绝。伞下的少女孤立于风雪，心，却比这天气更冷。她不知道，那个决然走入风雪的少年，此刻正忍受着身体深处翻涌的不适，以及比风雪更沉重的、关于未来的恐惧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