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晨光带着桂花的甜香漫进窗棂时,林郁正对着衣柜发呆。指尖划过几件校服外套,最终停在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上——是去年秋天妈妈织的,袖口磨出了点毛边,却软得像团云。
她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公园门口的老桂树已经落了满地碎金。宁蕴就站在树下,浅粉色的毛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衬衫领。她手里拎着个帆布包,带子上别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正低头数着地砖上的纹路,发梢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
“等很久了?”林郁走近时,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
宁蕴猛地抬起头,像受惊的小鹿,眼里却瞬间亮起光:“没、没有,我刚到。”她把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耳尖红得像浸了胭脂,“里面……是些小饼干,我烤的。”
林郁忍不住笑了,目光落在她被风吹乱的刘海:“风挺大的,进去吧。”
进了公园才发现,桂花的香气浓得像化不开的蜜。宁蕴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石板小径,两旁的桂树把枝叶搭成拱廊,金粉似的花瓣簌簌往下掉,沾在她的发间肩头。林郁抬手替她摘去发梢的花瓣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像碰了碰凉丝丝的玉。
宁蕴的脚步顿了半拍,却没躲开,只是垂着眼帘往前走,声音细若蚊吟:“前面有个湖,人少。”
湖边的长椅还带着晨露的湿意,宁蕴从包里掏出块格子手帕擦了擦,叠得整整齐齐递过来一半。“坐吧。”她先坐下,留出大半的位置,帆布包放在两人中间,像道无形的界碑。
饼干是杏仁味的,边缘烤得微焦,咬下去咔嚓一声脆响。林郁看着宁蕴小口小口地吃着,侧脸的绒毛在阳光下看得一清二楚,忽然想起她上次做的三明治,也是这样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你好像很会做这些?”
“在家没事干就琢磨,”宁蕴舔了舔唇角的饼干屑,“我妈总说我是闲不住的手。”她顿了顿,忽然从包里翻出个小本子,“对了,给你看这个。”
是本速写本,里面画满了各种植物。玉兰的花苞像蘸了粉的毛笔,月季的刺画得尖尖的,最末页是片香樟叶,叶脉里写着行小字:“9月1日,遇见一片会跳舞的影子。”
林郁的心轻轻跳了一下,翻到前页,看见片熟悉的银杏叶,下面标着日期——正是她收到银杏书签那天。
“画得真好。”她把本子递回去时,指尖碰到宁蕴的手,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却又同时笑了。
湖面上的雾渐渐散了,露出对岸的芦苇荡,白绒绒的穗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宁蕴忽然指着水面:“你看,有鱼。”
林郁凑过去看,清澈的水里果然有几尾小鱼,银亮的鳞片一闪就没了。她刚想说话,就听见宁蕴轻轻“啊”了一声——一片桂花落在她的睫毛上。
林郁伸手想替她拂去,宁蕴却自己眨掉了,花瓣飘落在帆布包上。她盯着那片花瓣看了会儿,忽然说:“林郁,你知道吗?桂花的花期很短,只有二十天。”
“嗯,”林郁应着,想起教室窗外的香樟,“但香樟树能绿一整年。”
宁蕴转过头,阳光刚好落在她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光:“可我还是喜欢桂花,哪怕只有二十天。”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就像……有些人明明知道会分开,还是想靠近。”
风穿过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响。林郁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忽然明白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藏在哪里——在她总攥紧的衣角里,在她递来的每颗糖里,在她今天特意穿的粉色毛衣里。
“宁蕴,”林郁的声音有点发紧,“我……”
“快看!”宁蕴突然指向天空,打断了她的话。一群白鹭正从湖面掠过,翅膀拍打着阳光,像撒下一把碎银。她站起身,帆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饼干盒滚了出来,“它们要飞走了!”
林郁也跟着站起来,看着那群白鹭消失在云层里。宁蕴的侧脸在光里半明半暗,她忽然转过身,飞快地抱了林郁一下,像片羽毛轻轻落下,又立刻弹开。
“我该回去了,”她捡起帆布包,声音里带着点喘,“下午要去复查。”
“复查?”林郁想起她偶尔发白的脸色,“你生病了?”
“老毛病,”宁蕴笑了笑,眼里却掠过一丝黯淡,“不碍事的。”她后退两步,挥了挥手,“下周见。”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林郁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膛。帆布包上落下的那片桂花还捏在手里,香气混着刚才她发间的味道,缠缠绵绵地绕上来。
走到公园门口时,林郁看见长椅上放着个东西——是宁蕴的速写本,大概是刚才慌乱中落下的。她翻开想找联系方式,却在最后一页看到新画的画:湖边的长椅上,两个女孩并肩坐着,一个指着天空,一个望着她,空白处写着行字:“今天的风,是桂花味的。”
林郁把速写本抱在怀里,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被无限拉长了。二十天的花期也好,一整年的绿意也罢,只要此刻风是暖的,光是亮的,就够了。
回家的路上,她买了个玻璃瓶,把口袋里的桂花都装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