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院凤鸢的到来

那年四月，樱花像是落不完的雪，簌簌铺满了平等院家玄关前的石阶。七岁的平等院凤凰，踮着脚，努力想看清母亲怀里那个被柔软襁褓裹住的“小包裹”。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奶香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攥住了他小小的心脏。

“凤凰，”父亲的声音带着笑意，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轻轻拍了拍他挺得笔直的后背，“来，看看你的妹妹，凤鸢。”

父亲的手掌宽厚有力，将他往前推了半步。凤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去。襁褓里露出一张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只有薄薄的眼皮偶尔颤动一下，仿佛在做着什么沉沉的梦。她那么小，那么软，像一团刚蒸好的糯米团子，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掉。凤凰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那上面还残留着放学路上沾到的灰土，他用力在裤缝上蹭了蹭。

“能…能抱一下吗？”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妹妹的梦境。

母亲温柔地笑了，带着鼓励。父亲那双握惯了球拍、沉稳如山的大手，此刻却异常谨慎地托着小小的襁褓底部，一点点、稳稳地，将那团柔软挪进凤凰僵硬张开的臂弯里。分量骤然落在手臂上，沉甸甸的，带着生命的温热。凤凰的脊背瞬间绷得更紧，双臂像两根被焊死的铁条，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臂弯里那个微小的存在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咚咚直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庭院里传来几声清越的鸟鸣。一只不知名的鸟，拖着长长的尾羽，轻盈地掠过开满樱花的枝头，像一道灵动的剪影。凤凰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那道飞翔的身影，再低头看看臂弯里酣睡的妹妹。

“鸢鸟，”他脱口而出，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像只小鸢鸟。”

襁褓中的凤鸢似乎被这低语惊动，小嘴无意识地咂巴了一下。凤凰瞬间僵住，连眼珠都不敢转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惊醒怀中的宝贝。直到那只飞鸟消失在粉白的云霞深处，他才缓缓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额角早已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时光在婴儿咿咿呀呀的学语和蹒跚学步中悄然溜走。转眼，凤鸢已经是个刚满周岁的小丫头，对行走这项新技能充满了笨拙又执拗的热情。

平等院家宽敞的和室成了她探险的乐园。铺着蔺草的地板光洁微凉，凤鸢扶着矮桌的边沿，颤巍巍地站起来，小胖腿打着晃，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寻找目标。很快，她的目光锁定了坐在不远处矮桌旁，正埋头对付一堆假名练习簿的哥哥。

“啊…啊！”她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音节，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小手果断地松开了桌沿。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凤凰猛地抬起头，手中的铅笔啪嗒掉在榻榻米上。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像只刚出壳、羽毛未丰的雏鸟，摇摇晃晃地朝着他扑腾过来。一步，两步……她的身子左摇右摆，重心不稳，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凤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矮桌旁弹开，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不是去扶，而是整个人迅速矮身蹲伏在她前进的路线上，本能地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身体构筑起一道柔软的屏障。他甚至忘了呼吸，眼睛紧紧盯着那双摇摇晃晃的小脚。

“噗通！”小小的身体终于失去了平衡，带着一股奶香和义无反顾的气势，结结实实地栽进了凤凰敞开的怀抱里。冲击力让凤凰向后跌坐在地上，但他双臂早已紧紧环住，把妹妹牢牢护在胸前。后脑勺撞在榻榻米上，闷闷的一声，他却浑然不觉痛，只觉得心口被这团温软填得满满当当。

“哥！”一个清脆得如同碎玉落盘的音节，毫无预兆地从怀里清晰无比地蹦了出来。

凤凰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嗡嗡作响。他低头，对上凤鸢仰起的脸。她似乎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露出几颗刚冒出的小米牙，小手胡乱地拍打着凤凰的下巴，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哥！”

那声音，像春天第一缕穿透薄冰的阳光，干净、透亮，带着全然的信赖和欢喜。凤凰胸口一阵滚烫的酸胀，有什么东西汹涌着要溢出来。他笨拙地收紧手臂，把咯咯笑着的小丫头圈得更牢些，脸颊蹭着她细软的胎发，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窗外，风摇动着庭院里新绿的树叶，沙沙作响。矮桌上，那本摊开的假名练习簿被风吹起一角，上面工整的字迹旁，多了一道长长的、歪扭的铅笔划痕。

日子在凤鸢越来越清晰的“哥哥”呼唤声和凤凰日益沉稳的回应里，不紧不慢地流淌。转眼间，那个需要张开双臂接住的小人儿，已经背起了小小的双肩包，像只初次离巢的、紧张又兴奋的雏鸟，走进了幼儿园的大门。

平等院凤凰升入了国小高年级，身形拔高了不少，眉宇间渐渐褪去稚气，显出一种介乎少年与男孩之间的锐利轮廓。肩上的网球包也愈发沉重，里面装着越来越强的对手带来的压力，以及他日益膨胀的、不容挑衅的自尊。他变得有些沉默，眼神里偶尔会掠过同龄人难以理解的桀骜与不耐烦，像一头初生牛犊、急于证明领地的小兽。然而，无论训练多晚，汗水浸透衣衫，或是眉宇间凝结着球场上的戾气，只要推开家门，听到那声雀跃的“哥哥！”，他脸上所有的硬线条便会奇迹般地软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