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海大附属中学的午间食堂,喧嚣鼎沸如同翻滚的汤锅。各种食物的香气——炸猪排的焦香、咖喱的辛烈、味噌汤的醇厚——交织碰撞,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平等院凤鸢、夏川晴和藤原静端着各自的餐盘,在拥挤的长桌旁找到了位置。
“凤鸢,你的便当呢?”藤原静看着凤鸢餐盘里孤零零的食堂套餐,轻声问道。她自己的餐盒里是摆放精致的寿司卷和玉子烧,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凤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早上起晚了,手忙脚乱的,就……忘了带。”她看着餐盘里那份色彩诱人的什锦烩饭——翠绿的豌豆、金黄的玉米粒、粉嫩的肉丁,浇着浓稠的酱汁,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这个看着挺不错的。”
夏川晴把自己便当盒里一块裹着海苔的厚蛋烧夹到凤鸢盘子里,圆脸上带着关切:“那多吃点!食堂的什锦烩饭味道确实还可以,就是……”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努力回忆着,“好像有时候会放点香菇提味?不过切得很碎啦,应该尝不出来。”
藤原静也点点头:“嗯,偶尔会放一点香菇丁增香,但处理得很细小,几乎看不见的。”
凤鸢的心微微提了一下。香菇——那个对她而言如同毒药般的字眼。从小,哪怕只是极微量的香菇粉末,都会引发她剧烈的腹部绞痛,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腹腔里疯狂搅动。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上那圈厚实的浅紫色护腕,指尖拂过内侧那个小小的“鸢”字,仿佛在汲取一点安心的力量。她仔细地用勺子拨开表面的配料,审视着饭粒深处。酱汁浓郁,米粒油亮,除了零星可见的豌豆和玉米,似乎……真的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深褐色的小丁。
“应该……没有吧?”凤鸢自我安慰般地低语,饥饿感最终战胜了那丝微弱的警惕。她舀起一大勺香气四溢的烩饭,送入口中。酱汁的咸鲜、米饭的软糯、配料的丰富口感在舌尖蔓延,暂时掩盖了心底那点不安。她吃得很快,晴和静也边吃边聊着文学社的趣事。
午休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三人收拾餐盘,走向下午的教室。凤鸢起初并未觉得异样,只是隐约觉得胃里似乎有点沉甸甸的,像塞了一团湿冷的棉花。她没太在意,只当是吃快了。
然而,当下午第一节数学课进行到一半时,那团湿冷的棉花骤然变成了烧红的烙铁!
毫无预兆地,一股尖锐的、如同被铁钳狠狠拧绞般的剧痛,猛地从腹腔深处炸开!凤鸢的身体瞬间绷紧,笔尖在摊开的习题册上划出一道扭曲的长痕。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额角、鬓边、后背疯狂地涌了出来,浸湿了衬衫的领口和后背。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呼咽回去,牙齿深深陷进柔软的唇肉里,留下清晰的齿痕。
那疼痛并非持续的钝痛,而是一波又一波,如同汹涌的、带着冰冷倒刺的浪潮,狠狠撞击着她的内脏!每一次浪潮袭来,都让她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手紧紧捂住小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脸色在短短几秒内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被咬出的深红印记。冷汗顺着她尖俏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习题册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
“……凤鸢?”坐在旁边的夏川晴最先察觉到她的异样。她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轻轻碰了碰凤鸢冰冷汗湿的手臂。触手所及,一片惊人的冰凉和颤抖!
凤鸢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晴。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乌黑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痛苦的水雾,瞳孔因为剧痛而微微放大。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从齿缝间挤出一丝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气音:“……疼……肚子……好疼……”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水底,模糊不清。凤鸢的世界只剩下那汹涌的、要将她撕裂的剧痛,以及眼前晴那张写满惊慌的小圆脸。
藤原静也察觉到了后排的动静,她回头看到凤鸢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的样子,沉静的黑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惊愕和了然。她立刻想到了午餐时那份什锦烩饭!那里面,一定混入了切得极其细碎、肉眼难以察觉的香菇丁!
“晴!”藤原静当机立断,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凤鸢不对劲!快,扶她去医务室!”她迅速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条,飞快地写下几行字,然后举手示意老师,“老师,平等院同学身体极度不适,需要立刻去医务室!夏川同学陪同!”
讲台上的老师被打断,看到凤鸢痛苦蜷缩、脸色惨白的样子,也吓了一跳,立刻点头同意:“快去吧!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老师,我和晴可以!”藤原静语速飞快,将那张写着“香菇过敏,剧痛”的纸条塞给晴,眼神坚定,“晴,扶稳她!快去!”
夏川晴此刻也顾不得害怕了。她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绕到凤鸢座位外侧,一只手臂用力地、紧紧地环住凤鸢纤细却因为剧痛而僵硬颤抖的腰,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凤鸢冰凉汗湿的手腕,试图将她从座位上搀扶起来。
“凤鸢……别怕……靠着我……”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的肩膀并不宽厚,甚至有些单薄,此刻却成了凤鸢唯一能依靠的支点。
凤鸢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晴小小的身体上。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腹腔里翻江倒海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腿软得几乎要跪下去。冷汗如同溪流般滑落,浸湿了晴的衣袖。晴咬紧牙关,小脸憋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凤鸢,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踉跄着挪出座位,穿过狭窄的过道。
教室里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们身上,带着惊愕和担忧。藤原静站在座位旁,沉静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两人踉跄的身影,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幸村精市坐在窗边,此刻也转过了头,紫罗兰色的眼眸落在凤鸢惨白痛苦的脸上,温润的笑意消失无踪,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凤鸢在晴的支撑下,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挪出了教室门。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空荡的空间让她的痛苦仿佛被放大。腹部的绞痛如同疯狂的钻头,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世界在眼前旋转扭曲。她只能死死抓住晴的手臂,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晴的皮肤里,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坚持住……凤鸢……马上就到了……”晴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浓重的鼻音,她小小的身体承受着凤鸢大半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紧紧攥着藤原静给的那张纸条,如同攥着救命符咒。
从教室到医务室的路程,在平时不过几分钟的脚程,此刻却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凤鸢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晴急促的喘息和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那黑暗的疼痛彻底吞噬时,医务室那扇熟悉的白色门牌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
晴几乎是撞开了医务室的门,带着哭腔喊道:“老师!快!凤鸢她……香菇……过敏!纸条!”
穿着白大褂的校医立刻迎了上来,迅速扫了一眼晴递上的纸条,脸色一变。她动作麻利地和晴一起将几乎虚脱的凤鸢扶到靠墙的诊疗床上躺下。
“别怕,吃了药很快就不疼了。”校医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她迅速从药柜取出抗过敏药片和一杯温水。
凤鸢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点点头。在晴的帮助下,她艰难地吞下药片。那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药效似乎并没有立刻起效,腹部的绞痛依旧疯狂肆虐,但躺下后,身体不再需要对抗重力,那灭顶的痛苦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丝丝。校医又给她盖上了一层薄毯。
晴一直紧紧握着凤鸢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小小的手心里全是汗,却传递着源源不断的温暖和力量。她看着凤鸢惨白如纸的脸和紧蹙的眉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热而湿润。
“没事了……凤鸢……吃了药就好了……睡一会儿……”晴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哄着生病的小动物。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开始缓慢渗透,或许是晴温暖的手心和哽咽的安慰带来了奇异的安抚,又或许是那阵最猛烈的绞痛终于过去,凤鸢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巨大的疲惫和药力下,终于缓缓松懈下来。浓重的黑暗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包裹了她残存的意识。腹部的剧痛渐渐退潮,化作一种遥远而沉重的钝感。在晴低低的啜泣声和校医偶尔走动的轻微声响中,凤鸢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彻底合拢,陷入了深沉的、无梦的昏睡。
时间在昏睡中失去了刻度。当凤鸢的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地浮出黑暗的海面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片令人心安的寂静。腹部的剧痛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空乏的、隐隐的钝感,像是激烈风暴过后疲惫的海岸线。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医务室熟悉的天花板,白色的,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窗外,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将窗棂染成温暖的金橘色。医务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在静谧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她微微侧过头。左手背上贴着固定输液针头的白色胶布,点滴瓶已经空了。旁边的床头柜上,静静地放着一个保温杯,杯口还氤氲着微弱的热气。保温杯下面压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凤鸢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伸出手,拿过那张纸条展开。
清丽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是藤原静的笔迹:
> 凤鸢:
> 见你睡得沉,不忍叫醒。药效过了应该就不疼了。保温杯里是温热的蜂蜜水,醒来记得喝一点,暖暖胃。
> 晴被老师叫去帮忙整理东西了,晚点会来看你。
> 好好休息,别担心功课。
> 静
字条旁边,还放着一小袋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上心头,驱散了身体残留的虚弱和昏沉。凤鸢握着那张带着朋友体温的纸条,指尖拂过那清秀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藤原静写下时的沉静关切,和夏川晴那双支撑着她走过痛苦走廊的、小小的却无比有力的手。
她撑起身子,靠在床头。身体还有些发软,但那种被刀绞般的剧痛已如噩梦般退去。她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温热的蜂蜜水带着清甜的香气涌入喉咙,滋润着干涩的食道,暖意一路熨帖到空乏的胃里。窗外,立海大校园的广播里,正播放着悠扬舒缓的放学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