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第一人称)
香槟塔在灯光下流淌着虚假的金色河流,空气里塞满了昂贵香水、雪茄和烤小牛肉的浓腻气息。
游艇“潮生号”巨大的宴会厅里,浮动着属于蒙哥马利家族的财富与权势,衣香鬓影,珠光宝气。我端着几乎没动过的水晶杯,目光穿过这精心构筑的浮华牢笼,落在露台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温莎·D·希哈姆。
年轻的希哈姆公爵,苍白得像一张被岁月遗忘的旧纸。
他倚着冰冷的栏杆,背对着喧嚣,肩膀微微起伏。月光吝啬地落在他浅金色的头发上,仿佛镀了一层脆弱的银边。
即使隔着喧嚷的人群和玻璃门,我似乎也能嗅到那缕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新鲜的血气,挣扎着从那具衰弱肺腑里逃逸出来,刺穿了满室的甜腻。
他用手帕掩着嘴,动作竭力维持着世家子弟那深入骨髓的优雅,却止不住身体细微的颤抖,如同被狂风撕扯的蝶翼。
我放下酒杯,推开玻璃门。
冬夜海上的寒气如同细密的针,瞬间刺穿了礼服单薄的布料。
温莎听见声响,猛地转过身,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慌乱像受惊的鸟群一闪而过,随即被强行按捺下去的平静覆盖。他迅速将染了深色污迹的手帕塞进礼服口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蒙哥马利先生。”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特有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仪。微微颔首,浅金色的发丝拂过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
“希哈姆公爵。”我走近,目光没有刻意避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和过于明亮的眼神——那是低烧的痕迹。
“里面的空气有些沉闷。海风或许能让你感觉好一点?”我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刻意的柔和,像安抚一只随时会受惊逃走的幼鹿。
人鱼血统赋予的漫长岁月让我深谙如何卸下心防。
一丝微弱的、近乎自嘲的笑意浮现在他唇边,又迅速消散。
“只是……习惯了。谢谢关心。”
他重新望向墨黑的海面,仿佛那片无垠的黑暗比身后满室的华光更能给他慰藉。月光描摹着他过于清晰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像在竭力抵抗着什么。
一阵更强的冷风掠过甲板,温莎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
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咳出来。他猛地弯腰,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泛白,另一只手徒劳地掩住口唇,单薄的背脊剧烈起伏。
“温莎!”
我一步上前,手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
指尖下传递来的触感冰凉而硌人,只有嶙峋的骨头。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终于暂歇,他喘息着抬起头,额角渗出了冷汗,眼神涣散了一瞬才重新聚焦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虚弱的窘迫。
他微微避开我的搀扶,试图挺直脊背,重新戴上那副名为“体面”的面具。
“抱歉……失礼了。”他声音破碎。
“不必道歉。”我收回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需要我送您回舱房休息吗?或者,请医生来看看?”
指尖残留着他肩胛骨突兀的触感,像搁浅在命运礁石上的船骸。一个念头固执地盘旋——他需要一点“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能暂时浸润他那片正在干涸龟裂的生命之地的活水。
人鱼的血脉在深处低吟,带着古老的、近乎本能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