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沉默了几秒,灰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像蒙尘的宝石。
他似乎想拒绝,但身体的虚弱压倒了一切。
最终,他极轻地点了点头,那点微弱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力气,“麻烦您了……回舱房就好。”
我引着他穿过灯火通明的长廊,避开那些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的脚步虚浮,每一次迈步都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谨慎。我刻意放慢脚步,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提供支撑的可能,又不至于让他感到被怜悯的窒息。
属于他的舱房位于游艇上层,远离主甲板的喧嚣,异常安静。
壁灯柔和的光线洒在深蓝色地毯和胡桃木家具上,空气里有淡淡的、类似消毒水和旧书混合的气息。
一张小圆桌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植物图鉴,旁边随意丢着几支削好的铅笔,几张画了一半的素描散落着,线条凌乱却透着一股奇异的专注力。
“请坐。”我示意靠窗的丝绒扶手椅。
温莎几乎是跌坐进去的,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他闭了闭眼,长而淡金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
“您稍等。”
我转身走向角落的酒柜。里面自然不乏名贵的佳酿,但我的目标不是它们。
我取出一只干净的水晶杯,背对着他,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一道细微的刺痛传来,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滴入杯中纯净的水里,瞬间晕开,又诡异地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杯中的水,只是泛起了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
这是界限,人鱼血脉赋予半身之人的微薄馈赠——无法逆转生死,只能带来短暂的、虚幻的安宁。
我端着这杯融入了隐秘力量的水,走回他身边。
“喝点水,会舒服些。”
我将杯子递过去。
温莎睁开眼,目光落在那杯清澈的水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或许是我的神情太过自然,又或许是他真的渴极了。
他接过杯子,冰凉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我的指尖。
他低头,小口地啜饮着。几口温水下喉,那急促的喘息声竟真的平缓下来,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脸上近乎透明的苍白似乎被水杯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短暂地驱散了一点点。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搁浅的鱼终于被轻柔的浪推回浅水。灰蓝色的眼睛望向我,疲惫深处透着一丝真诚的感激。
“谢谢您,蒙哥马利先生。”他的声音依旧很轻,但多了一点力气,“感觉……好多了。”
“叫我亚瑟就好。”
我顺势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姿态放松,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脸上,“感觉好些,是好事。”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只有船体破开海水发出规律的低鸣,像某种巨大的、沉睡生物的呼吸。舱内异常安静,时间仿佛被这幽闭的空间所凝滞。
短暂的沉默流淌着。
温莎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我放在膝上的手。
忽然,他的视线凝住了,落在我方才划破的指尖。那道细微的伤口,在灯光下清晰可见,边缘甚至带着一点点新鲜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