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隔开我们的泉水屏障,我从未喜欢过它。它像一道永恒的、流着脓血的伤口,横亘在我与他之间。
但此刻,泉水散发出的寒意,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恶意。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缓慢地收紧。那寒意并非来自泉水本身,更像是从亚瑟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目光里弥漫出来的。
他到底在看什么?
是什么东西,能让他那双盛着整个地中海般澄澈蓝意的眼睛,凝聚起如此深重的专注?
如此……刻骨铭心的哀伤?
那哀伤浓稠得如同实质,几乎要从他单薄的身影里流淌出来,汇入冰冷的泉水。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麻木已久的神经。
我屏住了呼吸,仿佛一丝多余的气息都会惊扰对岸那凝固的哀伤。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学着他的样子,低下头,将目光投向脚下那片幽暗的水面。
水面起初模糊不清,像蒙着一层厚厚的、污浊的油膜,只反射着上方铅灰色的、毫无生气的天光。
我努力凝聚视线,将所有的意念都投向那片混沌的黑暗。
水底的东西,抗拒着,却又缓慢地,在我执着的凝视下,渐渐显露出轮廓。
不是游鱼。不是水草。不是任何属于流动生命的迹象。
是骨头。
纠缠在一起的、森然的、苍白的骨骼。
——两具骸骨。
它们以一种极其扭曲又极其紧密的姿态,被枯树那些从岸边虬扎入水底的巨蟒般的树根死死缠绕、禁锢着。
那些树根黝黑、粗壮、盘结,带着死亡特有的僵硬和冰冷。它们像复仇的巨蛇,残忍地盘绕过断裂的肋骨,深深勒进脊椎骨之间的缝隙,甚至穿透了某些纤细的骨节。
这两具遗骸被以一种令人发指的暴力姿态,牢牢地锁在幽暗冰冷的水底深处,与这棵枯死巨树的庞大根系融为一体,仿佛成了树根上生长出的、惨白的瘤节。
其中一具骸骨——看起来更古旧,头骨却莫名新鲜——的手臂骨骼,以一种异常扭曲的角度,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坚定,死死地环抱着另一具骸骨的头颅和肩胛骨。
他在忏悔吗?
还是在怨恨呢?
或者……或者已经释然?
不重要了。
我的目光被死死钉在那被紧紧环抱的骸骨上,无法挪开半分。
在那具骸骨残缺的、紧握着什么的指骨缝隙间,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被冰冷水流冲刷了不知多少漫长岁月的暗色痕迹。那痕迹深深嵌在指骨上,几乎与骨头同化,像某种奇特的、被遗忘的烙印……像……像一把模糊的、边缘被时光磨蚀得几乎消失的……
藏银刀!
嗡——!!!
仿佛有一口巨大无朋、锈迹斑斑的青铜巨钟,在我灵魂的最深处被某种力量狠狠撞响。
那震波不是声音,而是纯粹的能量,瞬间撕裂了我意识里所有浑噩的迷雾,粉碎了长久以来包裹着我、麻痹着我的灰色外壳。
一个名字,带着滚烫如熔岩的烙印和无边无际、冻结灵魂的绝望,从记忆最深最痛、早已凝固成黑曜石的血肉里,带着淋漓的血肉和破碎的尖啸,翻腾着、爆炸着冲了出来——
“唐晓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