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字本身,就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带着足以撕裂时空的锋锐,猛地捅进了我意识的深处。
所有的灰白,所有的凝滞,所有的麻木,在千分之一秒内轰然褪去。
刺目的、喧嚣的、带着血腥味的色彩,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倒灌进我干涸的感官!
是藏银刀。
它在记忆中反射着刺眼的锐光,刀柄上缠绕的银丝冰凉。
是那个少年。
飞扬跋扈的眉梢,永远带着戏谑与锐利的眼神,嘴角那抹玩世不恭又无比可靠的弧度。
是擂鼓般的心跳,在生与死的边缘疯狂鼓噪。
是那个义无反顾跳进密密尔智慧泉的身影。
是他在一切安置妥帖后未赴亚瑟的约。
无数记忆的碎片,带着色彩、声音、温度、气味、剧痛和刻骨的悔恨,在我眼前轰然炸开。每一个碎片都无比清晰,又无比锋利,瞬间将我切割得支离破碎。炸开的碎片又在下一个瞬间被那水底骸骨的冰冷冻结,凝固成永恒的痛苦雕像。
“唐晓翼……”
我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苍白。
近乎透明。
指节分明,却毫无一丝活人应有的血色,透着一种非人的、虚幻的质感。
我伸出手,试图去捏脚下那粗砺的砂石。手指径直穿了过去,毫无阻碍,如同触摸空气,只留下指尖一丝冰凉的虚无感。
原来如此。
原来那道冰冷的泉水,那道横亘在我与亚瑟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屏障,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阻碍。它只是重叠了生与死的界河。
原来这庞大无边的、令人窒息的无聊,这凝固如琥珀的时间,这无法离开枯树半步的囚禁感……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来……我早已是这荒芜的一部分。这枯树的一部分。这死寂的一部分。
原来……我早已死去。
死在那个未能赴约的、血色的黄昏。死在这棵虬枝狰狞的枯树之下。为了追随唐晓翼,跳进了那道冰冷的泉水,沉入这永恒的黑暗。
幽暗的泉水,像一面扭曲的镜子。
水面上方,倒映着我空洞的脸,一张早已失去生命痕迹、只剩下茫然和迟来惊骇的鬼魂的脸。水面之下,更深的地方,倒映着对岸亚瑟的身影——他依旧长久地、专注地凝视着泉水深处,凝视着水底那两具骸骨,凝视着我这亡魂的倒影。
他那永恒不变的、澄澈的蓝色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的、无边无际的悲悯。
水面下黝黑冰冷的树根哦,如同地狱伸出的巨爪,死死缠绕着两具紧紧相拥的骸骨。
那是时间尽头一个永不褪色的拥抱,是绝望与守护凝固成的化石。那是我,和唐。那是我们永远无法泅渡的彼岸。我们沉在这里,成了这枯树的一部分,成了亚瑟永恒凝视的终点。
风,不知何时又吹了起来,穿过枯树嶙峋的枝桠。
那些漆黑扭曲的枝干相互摩擦、碰撞,发出空洞而悠长的呜咽。
呜呜咽咽,像一声迟来了太久太久、穿越了无尽岁月的叹息,在这片永恒的灰色荒原上,低徊不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