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没有立刻起身。
他维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长久地、长久地凝视着水面。那目光不再是穿透的、投向虚无的对岸，而是凝聚了所有的重量，投向水面之下。那专注的凝视里沉淀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浓得化不开，几乎要透过屏幕将我淹没。
他那双总是带着温和距离感的蓝眸，此刻像结了冰的湖，冰层下是汹涌的暗流。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混合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探究欲。
他在看什么？
那只沉没的狐狸？
还是……别的什么？
那道泉水，那道隔开他和他“对话者”的屏障，此刻在我眼中也变得诡异起来。它浑浊、冰冷，像一条凝固的、充满恶意的界限。
必须看清！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控制台上划过一串复杂的指令，启动了飞船最高权限的深域扫描协议。“渡鸦号”发出低沉的嗡鸣，庞大的能量汇聚到尖端探测器，一道无形的、穿透性极强的扫描波束精准地射向那方浑浊的泉水。
主屏幕上，浑浊的水体在强大扫描波下开始被层层剥离、解析。
数据流疯狂刷新。浑浊的水体在探测波束下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开，一层层剥离、虚化。主屏幕上，深水区的三维模型正在急速构建。
【扫描深度：15米…20米…】进度条艰难地爬升。
【物质构成分析：高密度淤泥层…腐殖质…】冰冷的字符滚动。
【检测到大型植物根系…结构分析中…】
突然，所有的数据流猛地一顿。屏幕上，浑浊的视效瞬间被清晰的骨骼结构图取代。
两具人类的骸骨。
它们被无数粗壮、黝黑、如同巨蟒般的枯树根须死死缠绕、禁锢着。
树根盘绕过断裂的肋骨，勒进椎骨的缝隙，以一种残酷而永恒的姿态，将这两具遗骸牢牢锁在幽暗的水底，与那棵枯死的巨树融为一体，成为它根系的一部分。
其中一具新旧矛盾骸骨的手臂以一种异常扭曲的姿态，紧紧环抱着另一具骸骨的头颅和肩胛。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荒谬感像两只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这是……什么？
就在这时，屏幕前的亚瑟动了。他缓缓伸出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穿透了浑浊的水面，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触碰向那具被紧紧环抱的骸骨的手部位置——那里，纠缠的苍白指骨间，卡着一个小小的、模糊的金属物件，被淤泥和水垢覆盖，但扫描结构图清晰地显示出了它的轮廓：一把残缺的、褪色的藏银刀。
好像是唐雪女士的东西……？我记得西奥曾向我提及。
他触碰着那虚无的骸骨，触碰着一枚不存在的指环。
然后，他抬起头。
视线没有焦点地投向骸骨上方那片浑浊的水体，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物质的阻隔，精准地“看”到了那具骸骨空洞的眼窝深处。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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