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尔会轻轻颔首,唇角弯起一丝极淡的微笑。那笑容温润如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和……宠溺?仿佛回应着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他也会微微蹙眉,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困扰的话语,低声说着什么。
那姿态……倘若他不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话,绝不是独角戏的表演,他就像沉浸在一场真实的、双向的交流中。
我喃喃自语,想起了档案里关于他行为模式的零星记录。
此刻亲眼所见,那种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寒意更甚。他对着空气,认真地、温柔地,进行着一场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对话。
唯一鲜活的,是他脚边那只火红的狐狸。
它像个跳动的、温暖的音符,依偎在亚瑟脚边。
每当亚瑟对着虚空说话时,小狐狸会抬起头,湿漉漉的黑鼻子朝着亚瑟视线的方向轻轻抽动,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扫过地面。它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我调出生物识别数据库进行比对,结果显示:匹配度低,基因序列存在多处异常,待进一步分析。
日复一日,我悬浮在这片死灰之上,像一个偷窥幽灵,记录着树下那场无声的独角戏。
亚瑟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穿透浑浊的泉水,落在对岸那片同样荒芜的空地上。他的侧影在屏幕中凝固,带着一种跨越漫长时光的孤独。只有那只火红的狐狸依偎着他,为这凝固的画面带来一丝微弱的气息。
我甚至能捕捉到他指尖偶尔抬起,仿佛想触碰什么,最终又徒然落下的细微动作。
每一次,我的记录仪都会忠实地记下:【目标个体出现疑似互动性肢体语言,交互对象:未检测到实体】。
孤独像冰冷的潮水,隔着屏幕和数千米的高度,也一点点浸透我的飞船。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座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孤岛。
那个看不见的对话者,是他的幻觉?还是……我的仪器真的遗漏了什么?
这念头像幽灵,缠绕不去。
直到那一天。
荒原的风似乎比往日更冷冽,卷起的灰沙遮天蔽日。当亚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树下时,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怀里抱着那只狐狸。
那团曾经跃动的火焰,此刻安静地蜷缩着,火红的皮毛失去了所有光泽,像熄灭的余烬。
亚瑟低着头,淡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眉眼。他走得很慢,步伐沉重得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一步步走向那道分隔生死的浑浊泉水。
我下意识地将所有观测设备功率推到临界点,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镜头紧紧锁定他。
他停在泉边,缓缓屈膝,单膝跪在冰冷的砂石地上。动作轻柔至极,仿佛生怕惊扰了怀中沉睡的小兽。他低着头,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对着那具小小的、失去生命的躯体说了很久很久。
风撕扯着他考究的衣摆,卷起地上的灰烬,在他周围打着旋,像一场无声的悲鸣。
最终,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团小小的红色送入浑浊的水中。水面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恢复死寂。
那抹红色迅速被幽暗吞没,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