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在冬日里仿佛沉没于一片巨大而湿润的铅灰色琥珀之中。咸涩的亚得里亚海风,饱浸着水汽与盐粒,无声地侵蚀着那些被时光反复摩挲的古老石壁。
水巷幽深,倒映着同样铅灰色的天空,贡多拉黑色的船首无声地划破水面,如同裁开一匹沉滞的、泛着冷光的丝绸。
空气里弥漫着海藻的腥气、湿透的石头散发的寒意,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古老衰败的甜腻气息。
亚瑟行走在圣马可广场后迷宫般交错的狭窄回廊之下,脚下是湿滑的方石,水珠沿着拱廊顶部精美的浮雕缓缓滴落,敲击出空洞而恒久的回响。
他披着深墨绿色的天鹅绒斗篷,领口别着一枚形状奇异、色泽幽暗的珍珠领针,步履无声,如同一个从丁托列托画作深处走出的、携带海洋秘辛的幽灵。事实上,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对时间的一种嘲讽,一个凝固的悖论。
就在一处回廊最幽深的转折,光线被高耸的墙壁挤压得所剩无几,几乎沉入彻底的昏暗。
他嗅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气息——那是铁锈的腥甜,混合着昂贵药物的苦涩余韵,像一朵在阴冷角落悄然腐败的稀世名花。
阴影里,一个颀长而单薄的身影斜倚着冰冷的石壁。那人穿着一身剪裁无懈可击的墨蓝色丝绒礼服,却裹着厚厚的银灰色貂裘,仿佛正承受着刺骨的严寒。
他微微佝偻着身体,一手用手帕紧紧捂住口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手帕后沉闷地传来,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那副过于纤细的骨架,仿佛随时会散架。
终于,一阵剧烈的呛咳稍稍平息,他喘息着,缓缓移开了手帕。雪白的丝帕上,赫然绽开几朵刺目、粘稠的猩红之花。
他抬起头,看向停驻在不远处的亚瑟。
那是一张过分年轻、也过分苍白的脸,精致得如同出自贝尼尼之手的雕塑,却毫无生气。
浅金色的卷发被冷汗濡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病态的炽热光芒,那光芒穿透了笼罩在他身上的沉沉死气,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要将一切都焚毁殆尽的决绝。
他的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尚未拭净的、妖异的血痕。望着亚瑟的眼神仿佛溺水者望见唯一的浮木,又像收藏家凝视一件失落的旷世珍宝。
“他们说……”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咳嗽后的喘息,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惊人的气力,“……在威尼斯的水巷深处,徘徊着一位能赐予人永恒时光的存在?”
一个微笑在他失血的唇边艰难地绽开,脆弱得如同初冬凝结在玻璃上的霜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洞察一切的尖锐,“阁下…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深海领主’?”
他报上自己的名讳,那声音如同垂死天鹅的叹息,带着古老家族特有的矜持与早已被病痛蛀空的骄傲,“温莎·D·希哈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