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王国的祭祀大典本该是金色的。
艾拉站在王宫最高的露台上,看着广场上涌动的人群——贵族们穿着刺绣繁复的礼袍,平民举着向日葵花环,神父的诵经声顺着风飘上来,混着远处果园里的果香,一切都像她画过的那样,温暖得没有棱角。但她只觉得窒息。
“公主,该换礼服了。”侍女格蕾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托盘上放着件银灰色的礼裙,领口缀满珍珠,是继母伊莎贝拉特意让人赶制的。
艾拉没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露台的石缝。三天前,她在父亲奥古斯都的书房外,听见了那个决定——为了停止与暗影王国的边境摩擦,她将嫁给暗影国王子里昂·夜刃。“一场联姻能换来十年和平,”伊莎贝拉的声音带着虚伪的温柔,“艾拉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明白自己要像件精致的瓷器,被送到那个终年笼罩在雾霭里的国度,嫁给一个据说“能用眼神冻住火焰”的王子?
“我去花园透气。”艾拉抓起裙角转身就走,格蕾琴在后面小声喊“典礼快开始了”,她却跑得更快。穿过修剪整齐的玫瑰丛,绕过喷泉,她熟门熟路地钻进了后花园的密道——那是母亲生前为她藏的“秘密基地”,出口直通王宫之外的森林。
她没带侍卫,没拿地图,只揣了格蕾琴塞给她的一小袋坚果和水壶。跑过边境的界碑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晨曦王国的金色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个永远挣不脱的牢笼。再往前,就是传说中“进去就会迷路”的禁忌森林。
很好。她想,迷路总比嫁给一个陌生人强。
森林里的光线突然暗下来。参天古树的枝叶交错成穹顶,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飘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某种不知名花朵的香气。艾拉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了些——这里没有礼袍,没有联姻,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沿着一条被踩出的小径往前走,手里的素描本很快画满了奇形怪状的蘑菇和停在枝头的蓝鸟。直到听见一阵窸窣声,她才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躲到树后。
是头鹿。不对,是两个人影,正围着一株发光的植物争执。
其中一个穿着深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另一个……艾拉眨了眨眼,那不是普通的人,而是个巴掌大的小精灵,背后长着透明的翅膀,正举着根细树枝,气鼓鼓地对着斗篷人嚷嚷:“这是月光草!守护森林的精灵才能碰!你这个外来者滚开!”
斗篷人没说话,只是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似乎想摘那株草。月光草的花瓣像缀满了星星,在他指尖前轻轻颤抖。
“住手!”艾拉下意识地喊出声。她从小就听母亲说,禁忌森林的植物都有灵性,不能随便采摘。
斗篷人猛地回头。帽檐滑落的瞬间,艾拉看清了他的脸——肤色是冷调的白,睫毛又密又长,瞳孔的颜色深得像墨,正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警惕,仿佛她不是突然出现的公主,而是挡路的石头。
“人类?”小精灵莉娜愣了一下,突然飞到艾拉肩头,“你也是来抢月光草的?”
“我不是。”艾拉站直身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底气,“但你们不能随便伤害它。”她转向斗篷人,“这株草在这里生长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摘走?”
斗篷人挑了挑眉,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艾拉被他的态度惹恼了,“森林是大家的,植物也有生命——”
话没说完,地面突然震动起来。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巨响。莉娜尖叫一声:“是石巨人!它闻到生人的味道了!”
艾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猛地拽到树后。斗篷人用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腰间,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他的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点金属和冷杉的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
“别出声。”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拂过耳廓,像羽毛轻轻搔过。
石巨人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它足有三人高,皮肤是灰色的岩石,眼睛里燃烧着橙红色的光,正笨拙地四处张望。艾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攥着他的斗篷——那布料很粗糙,磨得她手心发痒。
等石巨人走远了,斗篷人才松开手。艾拉踉跄着后退一步,脸颊发烫:“谢……谢谢。”
他没回应,转身又想去摘月光草。莉娜急得在他头顶转圈:“你这人怎么回事!刚才要不是这位姐姐,你早就被石巨人踩扁了!”
斗篷人动作一顿,侧头看向艾拉:“你想要什么?”
“什么?”
“作为道谢,”他语气平淡,像在谈论一笔交易,“你可以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艾拉愣了愣。她能提什么?让他别摘月光草?让他送她出森林?还是……问问他是不是暗影王国的人?她听说里昂王子最近在边境活动,而这个人的气质,太像传说中那个冷峻的继承人了。
“我什么都不要。”她最终摇了摇头,走到月光草旁边,蹲下身轻轻抚摸它的花瓣,“只要你别伤害它。它的根须连着森林的魔法脉络,摘走的话,这片林子会生病的。”
她的指尖沾了点露水,花瓣在她触碰下轻轻蜷缩,像在撒娇。斗篷人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刚好落在她的发梢,镀了层浅金色,和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森林的丝绸裙子形成奇妙的对比。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问。
“我母亲教我的。”艾拉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怀念,“她以前常带我国来……她说,植物会说话,只要你肯听。”
斗篷人沉默了片刻,收回了手。“不摘了。”他说。
莉娜欢呼一声,飞到月光草上跳起了舞。艾拉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那我先走了,我还得……找出去的路。”
“你迷路了?”
“……嗯。”艾拉有点窘迫。
斗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过来。是张地图,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用炭笔标注着森林的路径,还有几个奇怪的符号。“沿着这条线走,日落前能到边境小镇。”他说,“别往西边走,那里有沼泽。”
艾拉接过地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套,冰凉的皮革触感让她缩了一下。“谢谢。”她抬头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他已经转身往森林深处走去,斗篷的下摆扫过落叶,没入树影里,像从未出现过。
“喂!”她忍不住喊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风送来他模糊的回答,好像是两个字,又好像只是风声。艾拉没听清,只能握紧手里的地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光影里。
地图上的符号她看不懂,但路径画得很清晰。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她果然看到了炊烟。小镇的木屋前,有个老妇人在晒草药,看见她就笑着招手:“姑娘,迷路了?快来喝碗热汤。”
艾拉坐在木屋的门槛上,喝着加了蜂蜜的草药汤,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她拿出地图,又想起那个斗篷人的脸——他的眼睛很深,像暗影王国终年不化的雾,可他最后还是听了她的话,没摘月光草。
也许……暗影王国的人,并不全是传说中那样冷酷。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斗篷人并没有走远。他站在一棵巨大的橡树上,看着她的身影走进小镇,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走向森林深处的一处泉水。
泉水清澈见底,能映出人的倒影。他摘下斗篷,露出里昂·夜刃那张在暗影王国家喻户晓的脸。水面里的人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刚才那个女孩,他认得。
三天前,父亲马库斯的书房里,就挂着她的画像。晨曦王国的小公主,艾拉·晨星,他未来的未婚妻。
里昂用手指拂过水面,涟漪打乱了他的倒影。他来禁忌森林,是为了追查黑魔法的踪迹——最近总有人在边境使用禁忌咒语,目标不明。可他没找到线索,反而遇到了他的“未婚妻”,一个敢独自闯进禁林、会跟植物说话的奇怪女孩。
“里昂王子。”芬恩的声音从树下传来,“该回营地了,公爵的人又在催。”
里昂嗯了一声,将斗篷重新戴好。转身的瞬间,他瞥见泉边的草地上,落着一片浅蓝色的花瓣——是从那个女孩的裙子上掉下来的。他弯腰捡起,花瓣很轻,带着点淡淡的香气,像她刚才笑起来的样子。
他把花瓣放进贴身的口袋,跟芬恩走进了森林的阴影里。远处的天际,晨曦王国的方向依旧亮着,而暗影王国的旗帜,正在雾霭中等待它的继承人归来。
没人知道,在这个普通的午后,两个本该站在对立阵营的人,已经在禁忌森林里,交换了第一份无声的默契。就像月光草的花瓣,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记下了他们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