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末的雷阵雨来得像一场突袭。
林砚抱着速写本冲出单元楼时，豆大的雨点还只是零星砸在地上，等他踩着潮湿的楼梯爬到天台，狂风已经卷着密集的雨幕横扫过来，瞬间打湿了他的衬衫后背。
天台的铁门没锁，虚掩着晃出吱呀的声响。他伸手推开门，铁锈在掌心留下淡淡的红痕，下一秒却顿在原地——角落里的阴影里，已经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亮黄色的外卖骑手服，湿透的布料紧贴着后背，勾勒出紧实的线条。听见动静，他猛地转过身，手里还攥着半根没抽完的烟，在雨里被风呛得咳嗽了两声。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里只剩下雨声和两人不约而同屏住的呼吸。
林砚的第一反应是退出去。他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在这样狼狈的、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角落。天台是他逃避现实的避难所，深夜的月光、凌晨的露水，还有此刻突如其来的暴雨，都该是只属于他的背景音。
“呃……借个地方躲躲雨。”对方先开了口，声音带着被雨淋湿的沙哑，却意外地算不上刺耳。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眼很亮，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冲淡了一身风尘仆仆的疲惫。
林砚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给对方腾出更多空间。天台边缘有一圈矮墙，他靠着墙站定，把速写本紧紧抱在怀里，试图避开斜飘进来的雨丝。雨势越来越大，雷声在云层里滚过，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天台的铁皮棚顶被雨点砸得噼啪乱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
“这雨也太邪乎了，”那人把烟蒂扔在脚下碾灭，又踢了踢旁边一个空矿泉水瓶，瓶子在积水里晃了晃，“刚送完最后一单，还以为能赶在下雨前回家呢。”
林砚侧过头，看见他骑手服的袖口沾着点油渍，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有块新鲜的擦伤，大概是雨天骑车时蹭到的。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却没什么狼狈相，反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浑身带着股鲜活的劲儿。
“你也住这栋楼？”对方见他没接话，又主动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自来熟的爽朗。
“嗯。”林砚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的封面。封面上画着半个月亮，是他上周深夜在这里画的。
“我叫陈野，野路子的野。”男人笑了笑，伸出手，掌心带着雨水的凉意和薄茧，“看你这架势，是搞艺术的？”
林砚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回握了。对方的手很暖，和他微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林砚。”他报上名字，没解释职业，只是点了点怀里的速写本。
陈野了然地挑了挑眉，没再追问。他靠着墙滑坐下来，把湿透的外套脱下来拧水，水流顺着指缝淌到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这天台平时没人来，你常来？”
“嗯，偶尔。”林砚也跟着坐下，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雨水被挡在铁门内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铁锈味。他习惯了这里的安静，突然多一个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陈野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又迅速暗下去，大概是没信号。他啧了一声，把手机塞回去，转头看向林砚：“你这速写本里画的啥？能看看不？”
林砚下意识地抱紧了本子。里面全是些零碎的线条，城市的路灯、窗沿的盆栽、偶尔掠过的飞鸟，还有一些没头没尾的情绪涂鸦。他从不给人看这些。
陈野看出了他的抗拒，立刻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问问。”他挠了挠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这人嘴碎，你别介意。平时跑一天外卖，见不着几个能说上话的人，逮着个活人就想唠两句。”
雨声稍微小了些，风却没停，卷起雨雾扑在脸上，带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林砚看着远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一片温柔的光斑。他忽然想起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陈野停在单元门口的电动车，车筐里还放着一个没送出去的蛋糕盒子，大概是被这场暴雨耽搁了。
“画的……风景。”他轻声说，像是在回答刚才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陈野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挺好，这楼视野不错，晴天的时候看日落肯定好看。”他指了指西边的方向，“我有时候跑完午单，会上来抽根烟歇会儿，风一吹，比空调还舒服。”
林砚没接话，但紧绷的肩膀悄悄放松了些。他发现陈野的话虽然多，却不烦人，像夏夜的晚风，带着点粗粝的暖意，轻飘飘地拂过，不会留下压迫感。
又一阵雷声滚过，陈野忽然“嘶”了一声，低头去摸口袋：“糟了，烟盒进水了。”他把湿透的烟盒捏扁，无奈地扔到一边，“本来想借躲雨的功夫抽根烟，这下没戏了。”
林砚看着他懊恼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从速写本里抽出一张纸。那是他刚才在楼下画的草稿，没什么用，他把纸递过去：“擦擦吧。”
陈野愣了愣，接过来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林砚的指尖，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谢了啊。”陈野飞快地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把纸叠起来塞进兜里，“你这人看着冷，心还挺好。”
林砚没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雨幕。雨水冲刷着天台的每一寸角落，也像是在冲刷着什么无形的壁垒。他在这里待了快两年，第一次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和他一起听这场雨。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雷声也移到了远处。陈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雨快停了，我得赶紧回家了，奶奶还等着我吃饭呢。”他顿了顿，看向林砚，“你呢？不走？”
“再等会儿。”林砚摇摇头，他想等雨完全停了，画一张被雨水洗过的城市夜景。
陈野点点头，没再追问。他穿上半干的外套，走到铁门边时又停下脚步，回头冲林砚笑了笑：“那我先走了，林砚。下次天台见？”
林砚看着他被风吹起的衣角，在心里犹豫了半秒，轻轻“嗯”了一声。
铁门吱呀一声关上，天台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远处渐起的车鸣。林砚摊开速写本，笔尖悬在纸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画风景。
纸上落下一个小小的、带着笑意的嘴角线条。
他看着那个潦草的笔触，忽然觉得，这个夏末的暴雨夜，好像和以前的每一个夜晚，都有点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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