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车站

办公室的灯光在午夜显得格外刺眼。无恙将那张马戏团与游乐园的联票举到台灯下，薄薄的纸片在光线下几乎透明，唯有背面的"记忆终点站"几个字泛着诡异的蓝光。

　　耳后的鳞片从傍晚就开始持续刺痛，现在更是灼热得像烧红的铁片。自从游乐园副本结束后，无恙的塞壬基因似乎进化出了新特性——他能感知到记忆的"温度"，就像此刻，那张联票在他指尖散发着熟悉的34.5℃体温，正是祁斯年人类部分的正常温度。

　　"记忆终点站..."无恙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电脑屏幕突然自动亮起，显示出一封没有发件人的邮件：

　　【车票已生效。发车时间：今晚午夜。请准备好在火焰中启程。——RS】

　　窗外，一轮不合时节的蓝月亮爬上天空，将办公室照得幽暗诡异。无恙拿起打火机，火焰在黑暗中跳动，像一个小小的、勇敢的反抗者。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无恙将联票凑近火焰，"这是约定。"

　　纸片接触火苗的瞬间，没有燃烧，而是融化成蓝色的液态光流，顺着无恙的手指蔓延至全身。耳后的鳞片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视野中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

　　——再睁开眼时，他站在一个巨大的拱顶车站中央。

　　高耸的玻璃天幕外是永恒的蓝月亮，将站内的一切笼罩在冷色调的光晕中。十二个站台呈放射状排列，每个站台标着不同的副本名称："午夜马戏团""深渊图书馆""幽灵游乐园"...而最中央的站台最大，电子屏显示"记忆终点站：所有列车的起点与终点"。

　　"新来的记忆载体？"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无恙转身，看到穿深蓝色列车长制服的男人站在检票口，手持某种扫描设备。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祁斯年，或者说，最新型号的RS-10。

　　但眼前的RS-10比他记忆中任何一个祁斯年都要机械化。制服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冷若冰霜，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像是用量角器校准过的标准45度。

　　"车票。"列车长伸出手，机械手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无恙这才发现融化的联票在自己手中重新凝固，变成一张金属车票。他递过去，指尖故意擦过RS-10的手套。那一瞬间，列车长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又恢复了空洞。

　　"记忆载体WN-941，分配至第七站台。"RS-10撕下车票的一角还给无恙，"请佩戴好记忆容量计，遗失将导致立即回收。"

　　一个金属手环自动扣在无恙手腕上，不是倒计时，而是一个空白的刻度表，旁边标着"记忆纯度"。

　　"这是什么意思？"无恙皱眉问道。

　　"记忆终点站规则第一条："RS-10的声音平静得像录音回放，"所有记忆必须经过净化才能归档。纯度低于30%的载体将被送往遗忘站台。"

　　他指向远处一个漆黑的站台，那里停着一列没有窗户的黑色列车，车身上用红漆写着"废弃记忆专用"。

　　无恙还想再问，车站广播突然响起，播放着一首扭曲的古典乐，隐约能听出是《安魂曲》的变调版。与此同时，其他六个身影出现在站台上——有男有女，表情都带着困惑和警惕。他们的手腕上同样戴着记忆容量计，此刻正从0%开始缓慢上升。

　　"七位记忆载体已到齐。"RS-10推了推眼镜，"首班筛选列车即将进站。请有序登车，不要携带未被净化的记忆物品。"

　　随着刺耳的汽笛声，一列乳白色的列车缓缓驶入第七站台。车厢外壳是半透明的，隐约能看到里面漂浮着无数光点，像被困的萤火虫。

　　"那是什么？"一个红发女孩小声问。

　　RS-10的嘴角勾起完美的微笑："那是被系统认可的纯净记忆，可供各位...参考学习。"

　　无恙耳后的鳞片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在塞壬感官中，那些光点根本不是记忆，而是被剥离的情感——恐惧、痛苦、绝望，所有负面情绪都被提取出来，只剩下空洞的"纯净"外壳。

　　"不要上车。"无恙脱口而出，"那是个陷阱。"

　　RS-10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记忆载体WN-941违反规则第一条：质疑系统。扣除10%记忆纯度。"

　　无恙的手环立刻变成警告的红色，刻度表跳到-10%。其他玩家惊恐地后退，与他保持距离。

　　"首班列车登车开始。"RS-10的声音不容置疑，"拒绝登车者将直接送往遗忘站台。"

　　在无形的压力下，六位玩家陆续登上白色列车。只有无恙站在原地不动，直视RS-10的眼睛："你不记得我了？海边日出？马戏团的糖果？"

　　列车长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记忆终点站规则第六条：禁止唤醒未授权的记忆节点。"他的手指在扫描仪上快速输入着什么，"WN-941，第二次警告。"

　　最后一个登车的玩家——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突然回头看了无恙一眼，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口型分明是："找回忆幽灵..."

　　汽笛再次响起，列车门缓缓关闭。RS-10转身欲走，无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等等！至少告诉我怎么提高记忆纯度！"

　　接触的瞬间，一股电流从RS-10体内传来，震得无恙手臂发麻。但更惊人的是，列车长的机械左眼突然闪过一串错误代码，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记忆...纯度...通过...真实...痛苦..."

　　"RS-10！立即报告状态！"站台广播突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女声。

　　列车长的身体猛地一震，迅速恢复正常："系统临时故障。记忆载体WN-941分配至等候区，等待下一班列车。"

　　说完，他大步离开，制服外套在转身时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别着的一把螺丝刀——正是无恙在游乐园副本中使用过的那把，刀柄上刻着小小的"WN"字样。

　　无恙若有所思地看着RS-10远去的背影，然后转向站台边缘。根据眼镜男的提示，他开始仔细检查墙壁和地板。在第七站台与第八站台之间的隔墙底部，他发现了一块松动的瓷砖。

　　瓷砖后面藏着一个微型数据端口，旁边刻着几行小字：

　　"记忆终点站真实规则：

　　1.所有显示的记忆都是谎言

　　2.列车长不会帮助你

　　3.回忆幽灵知道真相

　　4.记住你最初的承诺

　　——RS-07"

　　无恙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祁斯年——真正的祁斯年——留下的信息。他刚想进一步检查数据端口，耳后的鳞片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有人来了。

　　无恙迅速将瓷砖复位，装作在研究站台地图。来者是两个穿灰色制服的站务员，他们的脸像是被水泡过的照片，模糊不清。

　　"记忆载体WN-941，"其中一个站务员机械地说，"您被重新分配到记忆图书馆车厢。请随我们来。"

　　"为什么突然改变？"

　　"系统检测到您具有特殊记忆结构。"站务员的声音平板无波，"塞壬基因携带者需要额外净化程序。"

　　无恙知道拒绝没有意义，于是跟着他们穿过复杂的走廊。途中经过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反射出的不是站台，而是一片废墟——记忆终点站的真实样貌：坍塌的拱顶，锈蚀的铁轨，还有在废墟中游荡的半透明人影。

　　"那是什么？"无恙忍不住问。

　　站务员头也不回："记忆终点站规则第九条：不要相信镜中的影像。"

　　他们停在一节特殊的车厢前。与半透明的白色列车不同，这节车厢是深蓝色的，外壳上布满了不断变化的文字，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书写日记。

　　"记忆图书馆到了。"站务员打开车门，"您可以在此...休息。下一班列车将在12小时后出发。"

　　无恙刚踏进车厢，车门就在身后关闭并锁死。车厢内部出乎意料的宽敞，像是把整个图书馆压缩进了这个空间。书架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上面摆满了发光的水晶书——每本都记录着某段记忆。

　　无恙随手取下一本，封面立刻浮现出"WN-308：《深海恐惧》"——正是他在深渊图书馆见过的编号。翻开书页，动态画面显示一个年轻女子被困在水下迷宫中，最终被墨水怪物吞噬。

　　"这些都是...被系统删除的记忆。"无恙恍然大悟，"记忆终点站不是终点，而是中转站。"

　　他继续在书架间穿行，寻找与自己或祁斯年相关的记录。在"RS"分类区，他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从RS-00到RS-10，每个型号都有专属书架，记录着他们的全部经历。而RS-07的书架明显被人为破坏过，大部分书籍都缺失了。

　　唯一完好的一本标题是《RS-07：记忆节点异常事件》，翻开后无恙看到了自己——不同副本中的自己，都是与祁斯年互动的关键场景。每段记忆旁都有系统标注："情感模块异常激活""建议删除""最高优先级隔离"...

　　"原来如此..."无恙苦笑，"系统无法删除这些记忆，只能把它们隔离到这里。"

　　车厢突然轻微震动起来。无恙警觉地转身，看到书架后方出现一个半透明的人影——那是个穿老式列车长制服的男人，面容模糊但体态与祁斯年极为相似。

　　"回忆幽灵..."无恙想起墙上的提示，"你知道真相吗？"

　　幽灵没有回答，只是指向车厢尽头的一扇小门，然后消散在空气中。无恙小心地走向那扇门，发现上面用几乎看不见的字刻着："记忆回廊入口。仅对纯度低于0%者开放。"

　　他的手环此刻显示-10%。门锁识别到手环数据，自动滑开，露出后面黑暗的走廊。

　　走廊墙壁上嵌着无数微型显示屏，每个屏幕都播放着不同的痛苦记忆片段。无恙认出了几个前副本的玩家，也看到了自己——六岁的自己在雨中抱着破损的玩具熊，那是他最早的痛苦记忆。

　　走廊尽头是一间圆形小室，中央悬浮着一本巨大的金属书，封面刻着"WN-941：《记忆链》"。无恙刚触碰书脊，书就自动打开，投射出全息影像——他所有的副本经历，以及与祁斯年的每一次互动。

　　但最令人震惊的是最后几页：画面显示未来的记忆终点站将彻底崩溃，而站在废墟中央的是...两个祁斯年？一个穿着列车长制服，一个则是无恙熟悉的维修工打扮，他们同时向无恙伸出手，似乎在等待某个选择。

　　"这就是系统害怕的..."无恙喃喃自语，"记忆的融合会摧毁它的控制。"

　　书页突然快速翻动起来，停在中间空白处。一行字缓缓浮现："当记忆纯度低于-100%时，载体将获得重组权限。代价是..."

　　文字在这里中断，像是被强行抹去。无恙还想继续阅读，耳后的鳞片突然传来尖锐警报——有人进入车厢了。

　　他迅速合上金属书，退回图书馆区域。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熟悉的机械运转声——是RS-10。

　　无恙刚躲到书架后面，列车长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记忆载体WN-941，系统检测到未授权的记忆访问。请立即现身。"

　　扫描仪的滴滴声逐渐逼近，无恙知道躲藏没有意义。他深吸一口气，主动走了出来："我在研究如何提高记忆纯度。"

　　RS-10的机械左眼闪烁着红光："谎言。你的纯度已降至-15%。"他举起扫描仪，"请配合进行深度检测。"

　　无恙注意到列车长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仿佛在与某种内部指令对抗。他决定赌一把："你还记得这个吗？"

　　他轻声哼起那段塞壬情歌——在海边，在马戏团，在游乐园，他无数次对祁斯年唱过的旋律。

　　RS-10的身体猛地僵住，扫描仪"啪"地掉在地上。他的面部肌肉开始不自然地抽搐，机械左眼和人类右眼分别显示出不同颜色的代码。

　　"系...统...错...误..."列车长的声音断断续续，"情感...模块...冲突..."

　　就在这关键时刻，车厢的紧急警报突然响起："红色警报！第七站台出现记忆泄露！所有列车长立即前往处理！"

　　RS-10像被按下重置键般瞬间恢复正常："记忆载体WN-941，请留在车厢内。系统将稍后继续处理您的违规行为。"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去，却"不小心"将掉落的扫描仪留在了地上。无恙捡起设备，屏幕上还显示着最后一条信息："记忆纯度-15%。建议处置方式：记忆回廊深度净化（注：RS-07曾存活）。"

　　无恙握紧扫描仪，看向那扇通往记忆回廊的小门。现在他的纯度是-15%，而要获得重组权限需要-100%。这意味他必须主动吸收更多痛苦记忆——自己和他人的。

　　耳后的鳞片微微发热，似乎在提醒他这个决定的危险性。但金属书上显示的影像给了他希望——两个祁斯年，两种可能性。如果记忆终点站真的保存着所有被删除的记忆，那么真正的祁斯年——那个记得海边的祁斯年——就藏在某个角落，等待重组。

　　无恙将扫描仪塞进口袋，大步走向记忆回廊。无论前方有多少痛苦记忆在等待，他都必须面对。因为这是找到祁斯年的唯一途径。

　　车站广播再次响起那首扭曲的《安魂曲》，在永恒的蓝月亮下，记忆的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