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暗河深处的巨大腔体,如同远古巨兽石化后的胸腔。锈迹斑斑、布满盐霜的共鸣钻机如同怪兽的心脏,盘踞在腔体中央,粗大的钻杆深深刺入下方覆盖着诡异纹路的盐岩祭坛。祭坛中央,是一口深不见底的竖井——封印“静默之源”的“井口”。
空气在这里干燥到极点,每一次呼吸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无恙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钻机旁一个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手腕上的水分计量器指针已滑落到危险的【32%】,皮肤表面析出的盐晶刺痛难忍。祁斯年(GEOS-7)则被两个由致密盐晶构成的守卫押在一旁。他左臂的盐晶化已蔓延过肘部,灰白色的晶簇在昏暗的矿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防护面罩的视窗后,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无恙,里面翻涌着被系统压制却无法磨灭的焦急与痛苦。
“完美的频率源。”一个冰冷、重叠的声音响起,带着盐粒摩擦的沙沙质感。
三个身影从钻机后方的阴影中浮现——盐髓议会。
·结构者(The Fabricator):身体大部分由透明或半透明的纯净盐晶构成,内部可以看到缓慢流动的、如同水银般的暗色液体(浓缩的记忆盐髓?)。它的“头部”是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复杂盐晶几何体,发出嗡嗡的低频震动。它负责操控钻机的机械结构。
·调音师(The Tuner):身体是深灰色、布满孔洞的盐岩,孔洞中不断有细微的盐尘喷出,形成环绕周身的音障。它的“头部”是数十根纤细的、如同音叉般的盐晶触须,高频颤动着,捕捉和分析着空气中最细微的震动。它负责钻机的频率校准。
·归档者(The Archivist-Pale):身体是苍白、细腻的盐粉堆积而成的人形,不断有粉末剥落又补充,手中托着一块巨大的、内部封存着无数混乱光影的平板盐晶(类似记忆之书)。它负责记录和评估钻机激活过程中的“数据”。
“塞壬的声带,”调音师(The Tuner)的盐晶触须指向无恙的喉咙,声音带着贪婪的共鸣,“能产生最纯净、最强大的基础频率。远超我们收集的所有‘回声魅影’的残响。它将作为钥匙,重新撬开矿脉的喉咙,让‘苍白之忆’再次流淌!”
“目标:激活深层‘记忆盐晶’矿脉,提取原始记忆能量。”结构者(The Fabricator)的几何体头部发出指令,巨大的钻机发出沉闷的启动轰鸣,锈蚀的齿轮艰难咬合,钻杆开始缓缓旋转,与覆盖祭坛的盐岩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过程将被完整记录,”归档者(The Archivist-Pale)平板盐晶上的光影疯狂闪烁,“WN-941,你的声音将成为‘苍白矿坑’复兴的基石。这是你的...荣耀。”
“荣耀?”无恙的声音沙哑,带着盐晶摩擦的质感,却充满嘲讽,“用我的声音去唤醒一个吞噬声音的怪物?你们这些盐壳里的疯子,根本不知道下面封印着什么!”
“静默之源?”调音师(The Tuner)的触须高频颤动,发出类似冷笑的杂音,“一个被夸大的矿难传说。矿脉枯竭是自然现象,是‘大静默’导致的开采效率下降,而非原因。钻机的频率足以粉碎任何‘传说’。”它显然不相信,或者选择不相信议会早期日志中那些模糊的警告。
“启动最终校准!”结构者(The Fabricator)命令道。束缚无恙的平台亮起刺目的蓝光,数根冰冷的探针从平台边缘伸出,缓缓刺向他的颈部和耳后区域!钻机的轰鸣声陡然提升,整个腔体都在震动,盐尘如雪般簌簌落下!祭坛上的诡异纹路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
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危险预感让无恙的塞壬鳞片疯狂震动!耳后的“音叉”结构不受控制地延伸、硬化,发出高频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尖鸣!他试图调动那操控局部声波的能力,但束缚他的能量场似乎能吸收和分散声波能量,让他如同陷入粘稠的无声泥沼!
“呃...”祁斯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钻机提升的震动频率与他手臂上的盐晶产生了可怕的共鸣!灰白色的晶簇如同活物般加速生长,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向他的肩膀蔓延!被盐晶守卫压制,他只能徒劳地挣扎,防护面罩后的眼睛因剧痛而充血。
“样本GEOS-7出现异常共振干扰!”调音师(The Tuner)冷漠地报告,“建议移除或...静默处理。”
归档者(The Archivist-Pale)平板盐晶上的光影定格在祁斯年痛苦挣扎的画面:“记录:实验体对特定频率敏感,存在潜在污染源风险。支持静默处理。”
“不!”无恙目眦欲裂!他看到一根盐晶守卫的手臂化作尖锐的盐刺,高高举起,对准了祁斯年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剧痛和极度愤怒(对系统?对议会?还是对伤害无恙的一切?)冲破最后枷锁的祁斯年,做出了一个超越程序限制、超越肉体痛苦的举动!
他猛地将那只被盐晶侵蚀到肩膀的、沉重如石的左臂,狠狠砸向押着他的盐晶守卫!守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砸得一个趔趄!
紧接着,在所有人(包括议会)惊愕的注视下,祁斯年没有试图逃跑,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只几乎完全盐晶化的沉重手臂,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向正在轰鸣校准的共鸣钻机频率协调核心——一个暴露在外、布满了闪烁指示灯和精密水晶谐振器的复杂装置!
“GEOS-7!住手!”结构者(The Fabricator)发出刺耳的电子合成音!
太迟了!
祁斯年的盐晶手臂,带着他全部的重量和决绝,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进了协调核心!
砰!咔嚓——滋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晶体爆裂声!协调核心的外壳瞬间凹陷、碎裂!精密的谐振器被坚硬的盐晶臂撞得粉碎,迸射出耀眼的电火花!连接核心的数条粗大能量管线被硬生生扯断,高压电流如同失控的银蛇,在空气中疯狂抽打!整个钻机的轰鸣声瞬间变调,从稳定的校准嗡鸣变成了濒死野兽般的、狂暴而混乱的咆哮!
“核心损毁!频率失控!”调音师(The Tuner)的音叉触须疯狂乱颤,发出尖锐的警报!“过载!过载!”
钻机剧烈地抖动起来!钻杆的旋转变得毫无规律,疯狂地撞击着祭坛的井口边缘,崩裂出大块大块的盐岩!束缚无恙的能量场因为钻机的能量紊乱而剧烈波动、闪烁不定!刺向他颈部的探针在距离皮肤几毫米处停了下来!
“废物!”结构者(The Fabricator)的几何体头部高速旋转,发出愤怒的嗡鸣,“强制稳定!目标优先:塞壬声源!直接接入!”
它不再需要精细的校准,它要强行抽取无恙的声音能量,用最粗暴的方式激活钻机!束缚无恙的平台探针再次亮起,无视能量场的不稳定,狠狠刺下!
“啊——!”剧痛从颈部和耳后传来!无恙感觉自己的喉咙和声带像被无形的钳子死死夹住、撕扯!塞壬鳞片构成的音叉结构在高压能量刺激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不受控制的声波能量!
但这并非议会想要的纯净频率!这是融合了剧痛、愤怒、对祁斯年安危的极致担忧的塞壬悲鸣!
“呜——————!!!”
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了空气的灰蓝色声波,以无恙为中心,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向四面八方炸开!
束缚他的平台首当其冲,金属结构在声波中呻吟、扭曲、崩解!刺入他身体的探针瞬间熔断!押着祁斯年的盐晶守卫被声波扫过,身体表面的盐晶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动作瞬间僵直!
整个腔体都在悲鸣中颤抖!巨大的盐晶钟乳石从顶部断裂砸落!议会成员也被这狂暴的声波冲击得连连后退!
结构者(The Fabricator)纯净的盐晶躯体被震出细密裂痕;调音师(The Tuner)的触须断了好几根;归档者(The Archivist-Pale)的盐粉身体更是被冲散了大半,手中的记忆平板盐晶也出现了裂纹!
而被祁斯年用盐晶手臂重创的钻机协调核心,在塞壬悲鸣的冲击下,彻底爆开一团刺目的电光!
【警告!共鸣钻机核心过载!频率阈值突破临界点!】【警告!封印结构完整性急剧下降!能量读数异常!】【警告!检测到“井口”下方超高密度负声波反应!静默...之源...苏醒...】
冰冷的系统警报(或许是矿坑本身的意志)被塞壬悲鸣和钻机垂死的咆哮淹没。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连“存在”本身都要被吸走的绝对寂静,正从祭坛中央的竖井深处,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弥漫上来。
钻机彻底停止了轰鸣,只剩下零件散落的噼啪声。腔体内回荡着塞壬悲鸣的余韵和盐晶崩落的声响。束缚已解,无恙虚弱地跪倒在破碎的平台上,剧烈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盐粒。他看向祁斯年。
祁斯年倒在损毁的协调核心旁,那只盐晶化的左臂自撞击点以下彻底粉碎,化作一堆灰白色的晶体粉末。残余的晶簇只覆盖到肩头,但伤口处没有流血,只有干燥的、泛着盐霜的断面。防护面罩在撞击中碎裂了一半,露出他苍白却带着一丝解脱般笑意的嘴角。他的人类右眼看向无恙,传递着无声的讯息:快走。
而盐髓议会,从短暂的混乱中恢复。它们没有惊恐,反而...透露出一种扭曲的兴奋?
“频率...混乱...但...强大...”调音师(The Tuner)用残存的触须感知着残留的声波,“足以...撕裂...最后封印...”“记录:目标WN-941声波冲击导致封印阈值突破临界点。静默之源反应确认。”归档者(The Archivist-Pale)迅速修复着身体,平板盐晶上疯狂记录着数据。“计划...变更...”结构者(The Fabricator)的几何体头部稳定下来,裂痕中流动的暗色液体加速,“直接...捕获静默之源...能量...更纯粹...”
三个盐髓身影放弃了钻机和无恙,缓缓飘向那正弥漫出绝对寂静的祭坛井口。它们眼中闪烁着对终极力量的贪婪,准备迎接它们亲手释放的、却自以为能掌控的“神祇”。
无恙挣扎着爬向祁斯年。寂静的潮水已经漫过了祭坛边缘,所过之处,连盐晶崩落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虚无。水分计量器:【28%】。
“原初之水...”无恙看着祁斯年干涸的伤口,看着那不断蔓延上来的、吞噬一切的寂静,耳后残留着剧痛的音叉结构微微颤动。他必须做点什么,用这被撕裂的声音,去对抗那终极的静默。为了他,也为了阻止一场比盐噬更可怕的灾难。
寂静,已至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