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来了？”小蛮刚推开院门，便见庞统立在凉亭之中，朝她微微一笑，语气轻快地打了个招呼。小蛮瞥了他一眼，缓步上前，福了一礼，低声唤道：“庞哥哥。”
庞统看着她，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忽而笑道：“你现在这规规矩矩的模样，倒是让我有些不习惯了。”
小蛮闻言，只淡淡“哦”了一声，未再多言，转身径直走向秋千，轻轻坐下，悠悠然荡了起来，仿佛全然未将庞统放在眼里。
庞统见状，嘴角微抽，不满地撇了撇嘴，“哎，你就这么不理我？你刚起来还没吃早饭吧？我可是带着早饭等了你好半天了！”他伸手点了点石桌上摆放的饭盒，满脸无奈。
小蛮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多谢。”却依旧自顾自地荡着秋千，连头都懒得抬。
庞统顿时无语，伸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与嗔怪：“你能不能好歹看着我说话？我今天来找你可不只是为了吃饭，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你说吧。”小蛮终于开口，但依旧垂着眼帘，声音轻飘飘的，似是随口敷衍。
庞统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一边伸手打开食盒，一边说道：“你进府那天不是提到想换个修身养性的院子吗？府里有处地方，偏僻幽静，景致清雅，还有一汪温泉。我已经让人收拾妥当了，你先用过早饭，我再带你过去看看。”
小蛮闻言，这才停下秋千，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找我……就只是为了这事儿？”她的语气略显迟疑，随即低声喃喃道，“我还以为你……”话到一半，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庞统瞧见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故作好奇地问道：“那你以为我找你，是想说些什么？”
“啊！没什么！”小蛮慌忙摆手否认，从秋千上跳下，快步走到庞统身旁坐下，随手抓起一只小笼包子塞入口中，含糊道：“那我们赶紧吃饭吧！”
看来爹的顾虑没错，这丫头真的以为自己会借此强要她嫁给自己……
庞统凝视着眼前正专注用饭的小姑娘，不禁暗自感叹，这丫头真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又或许，是她从前那身粗犷的边境装束掩盖了一部分颜色。如今换作汉女的装扮，一袭锦衣衬托下，发丝轻扬间，竟让人看得有些失神。
饭毕，庞统领着小蛮前往新整理的院落。刚踏入门槛，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怎么像回到了京郊的庄子一样？”小蛮喃喃道。话音未落，一个皮肤微黑、脸庞圆润的女孩儿欢快地奔至近前，笑容甜得如春日暖阳般。“小姐！”女孩唤道。
草儿？竟是草儿！小蛮定睛一看，确认无误后，两个女孩立刻手拉着手转起圈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待稍稍平静，小蛮激动地问：“草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这位爷将奴婢接来的。”草儿指了指庞统，语调中带着几分雀跃，“十日前，他说您住在京城府邸，却想念庄子里的旧居，就亲自来看看，好照着庄子上的摆设修缮。奴婢一听您在这里，就央求他捎信给您，可爷说，有话让奴婢自己说给你听。昨日，爷派人传话过来说，院子已经修好了，让我过来陪陪您。小姐，奴婢可想死您了！这些日子，这么长时间 ，您到底去哪儿了？”
小蛮闻言，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转身望向庞统，声音柔软地道了句：“谢谢。”
庞统淡笑着摆摆手，“你喜欢就好，我还有别的事情，你们先聊吧。”说罢，他步履悠然地踱出院门，消失在视线之外。
小蛮拉着草儿的手缓步踏入屋内，眼前的景象令她微微一怔——这布置竟与庄子上的房间如出一辙，只是细节处更显精致，空间也宽敞了几分。那平日练舞的台子，如今竟被单独安置在一间独立的小厅中，四周墙上挂满了各色画作，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把造型典雅、光泽温润的琵琶，赫然悬挂在墙中央。
“小姐，你不知道啊！”草儿指着那琵琶，眼中满是雀跃，“爷到庄子上去时，问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情呢！方方面面都问得细致，他可关心你了！”这一番话如一颗石子投进湖心，让小蛮怔住了。她望着那琵琶失神，心中泛起涟漪：“他真的主动来了解我了吗？”
“小姐，你没事儿吧？是不是这琵琶不合心意？”草儿的声音将小蛮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她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些别的事。”
蓦然间，小蛮的目光落在草儿的发髻上。那盘起的青丝整洁利落，却透着几分成熟韵味。草儿察觉到小蛮的目光，下意识摸了摸头发，笑着说：“小姐，其实我本想托爷捎话给你的，就是……奴婢前年已经成婚了，孩子今年都三个月大了！本来想让爷替我向你问好，可他说我是你的贴身丫鬟，是你的体己人，非得等京城院子收拾妥当后，把我接过来亲自告诉你不可。”草儿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听着她的讲述，小蛮的心一点点温暖起来。草儿的男人虽是个普通人，却对她极好，从不舍得让她太劳累，纵使日子拮据，也会咬牙买些小玩意儿给她当作生日礼物。小蛮不禁为草儿感到欣慰。这丫头一向老实本分，命途却多舛。父亲游手好闲，三岁时母亲早逝，全靠家里心善的伯娘拉扯长大。但即便如此，她仍不过是勉强填饱肚子，不至饿死罢了。脏活累活总是她先做，没有个闲的时候 ，总归比不得人家亲生儿女 。草儿自己的话说，直到十岁那年，因机缘巧合被挑中送去庄子上伺候她，草儿才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福气”。
草儿，狗尾巴草的草儿！那个曾经默默无闻的小丫鬟，如今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小蛮盯着她脸上泛起的笑容，心底涌上一阵暖流。她的草儿，不再是当年那个卑微怯懦的小丫头了，而是成了一个为人妻母、神色里带着满足光芒的女子。这一刻，小蛮的视线再次扫过屋内的布置，似乎连空气中都多了一丝安然的气息。她转头看向草儿，嘴角扬起笑意：“草儿，以后你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小蛮牵着草儿的手，将她拉上马车，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间悠然游逛。草儿几乎从未离开过那片庄子，眼前的繁华景象对她而言，无一不显得新奇而迷人。两人一路吃喝玩乐，欢声笑语充盈了整日的时光。
眼见夕阳尚高，天色未晚，小蛮便吩咐随从为草儿装满了一整车的物件：上好的布匹、珍稀的药品，还有那些平日难得一见的点心和些许细软。草儿望着这一大车礼物，心中百感交集——她舍不得自己的小姐，更舍不得家中年幼的儿子。
小蛮看出了草儿眉宇间的挣扎与不舍，主动开口宽慰道：“草儿，孩子还小，离不开你太久。等他再长大些，你带他进城来找我，我给他包一个大大的金元宝！”
草儿听着这话，眼中泛起泪光，嘴上只是不住地应着“嗯”“嗯”，但心底却隐隐明白，这样的再见或许遥不可及。她比自己小姐年长三四岁，自幼便在伯父家寄人篱下长大，深知大户人家的深沉与复杂。小姐七八岁就被送往庄子，突然离开后就杳无音讯，如今突然又有了消息，背后之事哪会那么简单？豪门贵胄的弯弯绕绕，终究不是她们这些贫苦人家能够轻易看透的。
送走草儿后，小蛮缓缓地迈入了自己的新院子。庞统已经将她原院中的一切物事都打点妥当，悉数搬至这里。环视四周，这片院落确实位于偏隅之处，宁静得近乎寂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连空气里也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一般。
“你在想什么？”
小蛮闻声转过头，却见庞统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负手而立，身影挺拔如松，仿佛天神下凡般令人移不开目光。小蛮回过神来，轻轻摇头，语气温柔地说：“没什么。今天草儿的事，谢谢你……这是我到京城后最开心的一天。”
庞统闻言，嘴角微扬，眉梢轻挑，语气略显促狭又带着几分认真：“你能开心就好。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喜欢你，是真心的，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说完，他转身欲走，衣袂翩然。小蛮心底一紧，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张口唤住他：“庞统，谢谢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庞统的步伐顿住，唇角悄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声音低沉而柔和：“不用报答，只要你别讨厌我，就已经足够了。”他的目光在夜色中闪烁，犹如星辰般深邃动人。
“庞哥哥，你明天还来看我吗？”小蛮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期待。她自己也不明白，这句话为何会脱口而出。
庞统在听到那声“庞哥哥”时，心底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柔软之处泛起涟漪。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目光温柔却深邃，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仿佛无数细小的针尖正扎在皮肤上。小蛮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轻：“这里有点偏，我怕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所以，你……”
“明天一早我就来。”庞统微微一笑，打断了她未竟的话语。他语气洒脱，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天不早了，赶紧休息吧。”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背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从容而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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