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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口毒盐

最后一口毒盐

,某个只存在于他短暂生命记忆里的、象征着某种温暖和信任的瞬间。“……姐姐……这……就是……就是……信任的……味道吗……?”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如同一声叹息,消散在森林死寂的空气里。他那双竭力睁大、映着破碎天空的眼睛,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倏地熄灭了。他紧握着我的手,最后那一点点微弱的力气,也如同退潮般彻底消失。

那只冰冷的小手,无力地、软软地垂落在厚厚的腐叶上。

所有的抽搐,所有的痉挛,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林阳小小的身体安静了,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痛苦的姿势,僵硬地躺在冰冷潮湿的腐叶层上。他的眼睛依旧大大地睁着,空洞地望着被浓密枝叶遮蔽的天空,瞳孔扩散,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巨大痛苦和……茫然。嘴角和下巴糊满了粘稠的、带着血丝的白色泡沫,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死了。

我的弟弟,林阳,死了。

死在了他苦苦寻找了五年、刚刚重逢的亲生母亲手里,死于她亲手递过来的毒盐。

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悲痛像一颗炸弹在我身体内部轰然爆炸,瞬间将我的灵魂和意识都炸成了齑粉。没有声音,没有眼泪,甚至感觉不到呼吸。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幅静止的、地狱般的画面。我的身体僵硬地跪在林阳小小的尸体旁,一只手还徒劳地抓着他那只已经冰冷的小手,另一只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沾着他口中涌出的、带着苦杏仁味的血沫。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悲泣。

“啊……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我喉咙深处极其艰难地挤压出来。不是哭嚎,不是尖叫,是灵魂被彻底撕裂时发出的、最原始的痛苦呻吟。

这声音似乎惊醒了僵立在不远处的陈雪。她猛地一颤,从林阳惨烈死状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她脸上的惊愕和那丝短暂的恐慌瞬间褪去,被一种更加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决绝所取代。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凌,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她不再看地上死去的儿子一眼。她的动作变得异常迅捷而冷酷。她猛地弯下腰,不是去触碰林阳,而是飞快地捡起掉落在我脚边不远处的那另一包——属于我的那包——细白的毒盐!

她像一道索命的影子,无声而迅猛地扑向我!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机械般的冰冷杀意!

我跪在地上,巨大的悲痛让我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直到她带着一股冷风扑到面前,直到她沾着腐叶和泥土的手指粗暴地抓住我的下巴,强行掰开我的嘴,直到那包散发着刺鼻苦杏仁味的、细白冰冷的颗粒,被狠狠塞进我的口腔深处!

“唔——!”剧烈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苦涩瞬间在口腔和鼻腔里爆炸开来!辛辣、灼烧感顺着喉咙一路向下!身体的本能让我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拼命地去抓挠她钳制我的手。

陈雪的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她清瘦外表所呈现的样子。她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固定住我的头,另一只手用力地将剩下的盐粒继续往我喉咙深处按压!她的脸因为用力而扭曲,眼神空洞而疯狂,嘴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

“吞下去!小晚!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不该活着回来找我!”她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彻底的疯狂和绝望,“他死了!你也得死!都得死!死了就干净了!死了就都解脱了!”

那冰冷的、剧毒的盐粒疯狂地刺激着我的喉咙和食道,带来剧烈的灼痛和窒息感。苦杏仁的死亡气息充斥了整个感官。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因为弟弟惨死而带来的巨大悲痛。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五年的挣扎,五年的寻找,最终不过是把自己和弟弟,亲手送到了这个生下我们的女人面前,供她亲手抹杀。

就在意识因为窒息和剧毒开始模糊的边缘,就在陈雪以为她即将完成这最后的杀戮时,森林深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一声刺耳的鸦鸣!

“嘎——!”

那声音凄厉、突兀,像一把生锈的刀片划破了死寂!

陈雪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不祥的声响,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她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惊疑和慌乱,下意识地侧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瞥去。

就是这一瞬间的松动!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被巨大悲痛和死亡恐惧激发的最后一丝力量,如同电流般贯穿了我僵死的四肢百骸!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趁着陈雪分神的这零点几秒,猛地屈起膝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撞向她的小腹!

“呃!”陈雪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钳制我的手劲骤然一松。

就是现在!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爆发出全部潜能的野兽,猛地挣脱她的控制,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不是逃跑,而是扑向了地上林阳小小的尸体!我一把抱住了他,将他冰冷僵硬的、还带着余温的小身体死死地护在怀里!用我的后背,对着那个刚刚杀死了他、现在又要杀死我的女人!

我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林阳冰冷僵硬的脖颈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口腔里那些尚未完全吞咽下去的、混合着血沫和唾液的、致命的盐粒,狠狠地咳了出来!

“噗——!”一大口带着刺鼻苦杏仁味的、混杂着血丝的白色粘液,喷溅在林阳冰冷的小脸上和我的衣襟上。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身后陈雪踉跄后退的脚步声,听到了她因为吃痛和计划被打断而发出的、带着狂怒的粗重喘息。

我死死地抱着弟弟冰冷的尸体,蜷缩在冰冷潮湿的腐叶上,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那个杀红了眼的女人面前。口腔和喉咙里火辣辣地灼烧着,残留的毒盐和剧烈的呛咳让我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一阵阵袭来。但我没有动,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怀里这具小小的、已经失去了所有温度的躯体。

世界在旋转,在模糊。意识像风中的残烛,摇曳着,即将熄灭。最后一点模糊的感官里,似乎听到身后陈雪带着浓重喘息和暴怒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重新逼近。

也好。就这样吧。和阳阳一起……死在这里……也好……

我闭上了眼睛,将脸更深地埋进弟弟冰冷的颈窝,等待那最后的、来自至亲的致命一击。口腔里弥漫开来的,是那毒盐深入骨髓的、令人作呕的苦涩。

真苦啊……

比天桥下冻僵的夜晚还要苦……

比垃圾堆里腐烂的食物还要苦……

比这五年所有挨过的饿、受过的冻、流过的泪……加起来,还要苦上千万倍……

这……就是母亲……最后留给我们的……味道么……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这无边的、灭顶的苦涩,成了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感知。

市局法医中心,解剖室。无影灯冰冷惨白的光线毫无死角地倾泻下来,将不锈钢解剖台上的两具尸体映照得如同石膏模型,每一处伤痕、每一丝异样都被清晰地放大、定格。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若有若无、顽固飘散的苦杏仁气息。

老法医赵明德站在台边,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稀疏。他戴着双层手套,动作精准而稳定,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他的助手,一个刚毕业不久、脸色还有些稚嫩的年轻法医助理,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记录板,但目光却有些游离,时不时地瞥向旁边另一张解剖台——那上面躺着一具小小的、属于男孩的尸体。

赵明德正专注地检查着女尸的口腔和咽喉。他拿起一把细长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夹取着什么。灯光下,镊子尖端夹出的是一些细小的、粘附着黏膜组织的、晶莹的白色颗粒结晶。他将这些结晶轻轻放入一个干净的物证玻璃皿中。

“胃内容物检测,毒物分析报告都出来了?”赵明德的声音低沉平静,带着职业性的刻板,打破了解剖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出来了,赵老师。”助理连忙收回目光,翻开记录板,“女性死者林晚,十七岁。男性死者林阳,十岁。两人血液、胃内容物中均检出极高浓度的亚硝酸盐。与现场提取的遗留盐粒成分完全一致。致命原因明确,急性亚硝酸盐中毒导致呼吸循环衰竭。”

赵明德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离开女尸林晚的颈部。那里,除了毒物反应,还残留着几道深紫色的、明显的指印和抓痕,在惨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他拿起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着伤痕的形态和边缘。

“颈部扼痕。指压痕清晰,符合成年女性指腹特征。伴有指甲抓伤……方向杂乱,力度很大,是典型的抵抗伤。”他一边观察,一边清晰地口述着,声音在冰冷的空间里回荡,“结合现场勘查报告,死者林晚在中毒后,曾遭受过相当力度的外力扼颈……意图非常明确,就是确保她死亡。”他的语气没有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助理快速地在记录板上写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旁边那具小小的尸体,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

赵明德放下放大镜,转向林阳的尸体。小小的身体躺在宽大的不锈钢台上,显得格外瘦小无助。孩子的脸上,那些喷溅状的、早已干涸发硬的血沫痕迹依旧清晰可见。赵明德的目光在孩子大张着的、凝固着巨大痛苦和茫然的口腔处停留了很久,又移向他那只无意识蜷曲着的小手——其中几根手指的指尖,沾着同样的、细小的白色盐粒结晶。

孩子……”赵明德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板的刻板,“十岁,林阳。毒物摄入量更大,反应更剧烈,死亡更快。口腔、食道黏膜腐蚀严重,符合强行灌入高浓度毒物特征。无其他明显外伤……”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孩子瘦骨嶙峋、布满细小陈旧伤痕的四肢,“……除了长期营养不良和生活困顿留下的痕迹。”

他拿起另一把干净的镊子,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从孩子微张的嘴角边缘,夹取了一小点几乎看不见的、同样粘附着组织的白色盐粒结晶,放入另一个玻璃皿中。

两个玻璃皿并排放在器械推车上。在无影灯刺眼的白光下,那几粒细微的、沾着人体组织的白色晶体,折射出冰冷、坚硬、毫无生命的光泽。它们纯净得如同初雪,却也冰冷残酷得如同死神的碎骨。

“现场遗留的盐袋指纹比对结果也出来了?”赵明德没有回头,问道。

“是……是的,赵老师。”助理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盐袋内残留物指纹,与两名死者生母陈雪……完全吻合。袋口处提取到死者林阳的唾液和指纹,符合其自行撕咬舔舐的动作。另一袋破损盐袋上,提取到死者林晚的唾液、指纹,以及陈雪的大量重叠指纹……尤其是指尖按压部位,力量特征明显,符合强行灌入……”

助理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他死死盯着记录板上的字,仿佛那上面爬满了令人恐惧的毒虫。解剖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无影灯电流的嘶嘶声。

赵明德沉默着。他摘下了沾着污迹的手套,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他走到器械推车前,拿起那两个装着毒盐结晶的玻璃皿,凑近眼前,在无影灯下仔细观察着。他的眉头紧紧锁着,花白的眉毛下,那双看惯了生死和人性至暗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沉重的情绪——那不是对惨状的恐惧,更像是一种对人性深渊的冰冷审视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悯。

良久,他放下玻璃皿,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毒盐……”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叩问这冰冷的空气,“高纯度的亚硝酸盐……伪装成食用盐……”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某种沉重的东西。

“赵老师?”年轻的助理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老法医。

赵明德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解剖台上那两具冰冷的尸体,尤其是那个小小的男孩。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向旁边物证台上,技术科同事刚刚送来的一个透明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条脏污破旧的粉色连衣裙,还有一个洗得发白、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旧搪瓷杯。杯壁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水渍的痕迹。

“两个孩子……流浪了五年……找到亲生母亲……”赵明德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拼凑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轮廓,“母亲给他们买了新衣服……带他们去‘新家’……然后……喂下毒盐……”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那两个装着致命结晶的玻璃皿上。无影灯下,那几粒细小的白色晶体,冰冷地闪烁着。

“真苦啊……”老法医忽然没头没尾地、极其轻微地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里,饱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对两个孩子短暂悲惨一生的悲悯,对人性之恶的冰冷认知,还有对那深入骨髓的、名为“背叛”的极致苦涩的体悟。

年轻的助理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眶瞬间红了。他低下头,不敢再看解剖台上的景象,肩膀微微耸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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