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李寒衣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一步三回头、眼睛还黏在苏暮雨身上的李玉璇弄回了自己营帐。小丫头瘪着嘴,满脸不情愿,被姐姐按在行军床上时,还忍不住隔着帐帘缝隙朝外喊了一句:“苏暮雨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帐外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无奈的失笑,苏暮雨温和的声音隔着布帘传来:“县主说笑了。” 李寒衣和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司空长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第二天,战况惨烈。司空长风与叶鼎之阵前对决,几乎拼掉了半条命,被抬回来时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呕出的鲜血染红了担架。整个伤兵营都笼罩在沉重的气氛里。李玉璇小脸绷得紧紧的,再不见半分嬉笑,和其他军医一起,手脚麻利地处理着司空长风身上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小小的身影在血腥气中穿梭,眼神专注得惊人。
自那之后,李玉璇对苏暮雨的好感,简直像春天的野草一样,“噌噌”地往上窜。姐姐李寒衣作为顶尖战力,最近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根本没空管她。李玉璇胆子便大了,只要远远看见那抹深青色的身影从战场方向回来,她就像只嗅到花蜜的小蝴蝶,提着药箱就“飘”了过去。
她也不打扰,就安安静静地在苏暮雨休息的营帐附近找个干净地方坐下,抱着膝盖,眼巴巴地等着。等苏暮雨卸下武器,简单处理完自己身上的尘土和血气,她才凑过去。
苏暮雨似乎也不反感。他话依旧不多,但那份沉默中透着一种奇异的温和与耐心。李玉璇叽叽喳喳地说着营地里的小事,哪个士兵的伤快好了,今天又配了什么新药,司空大哥能坐起来喝粥了……苏暮雨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停顿的时候,应一声“嗯”,或是简短地问一句“后来呢?”。他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注视着她时,让李玉璇觉得特别安心,比跟司空长风斗嘴有趣多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小县主对那位执伞鬼,简直崇拜加喜欢得不得了。
终于让她逮着机会了。一次闲聊时,李玉璇旧事重提,大眼睛扑闪扑闪,满是期待:“苏暮雨哥哥,你那把伞……现在能给我看看了吗?就看一下下!” 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强调着“一下下”。
苏暮雨看着她那副模样,唇角似乎极淡地向上弯了一下。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解下背后那长条包裹,动作依旧沉稳。这一次,没有李寒衣的阻拦。包裹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那柄造型奇特、通体玄黑的伞。
李玉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苏暮雨将伞递到她手中,分量不轻。入手冰凉,伞骨似乎是某种特殊的金属,触感细腻。
“按这里。”苏暮雨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修长的手指指向伞柄末端一个极其隐蔽的机括。
李玉璇紧张又兴奋地轻轻一按。
“铮——!”
一声清越悠长的金属颤鸣骤然响起!伞面瞬间弹开,伞骨顶端寒光爆射!不是一把剑,而是整整十八柄形态各异、长短不一的细窄利刃,如同瞬间绽放的致命金属花瓣,森然排列在伞骨之间!每一柄都薄如蝉翼,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光。
“哇……”李玉璇小嘴张成了圆形,眼睛瞪得溜圆,完全被这精妙绝伦又充满杀机的武器震慑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玉璇往苏暮雨身边跑得更勤了。只是她的脸色,有时会毫无预兆地变得苍白,像是被瞬间抽干了血色,连带着嘴唇也失了颜色。苏暮雨心思细腻,很快便发现了她的异样。
一次,她正说着话,声音忽然弱了下去,小脸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苏暮雨眉头微蹙,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指轻轻搭上了她纤细的手腕。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脉搏细弱紊乱。
他试着探入一丝极细微的内息探查,却立刻在她心脉附近感受到一股磅礴、精纯、如同浩瀚深海般的内力壁垒。那股力量强大而温和,牢牢护持着她脆弱的心脉,显然出自绝世高手之手。苏暮雨心中了然,立刻收回了内息,不再探查。
他看着小姑娘强撑着、努力想对他笑的样子,心底深处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这份坚韧,这份在病弱中依然蓬勃的生命力,让他不由得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县主,也多了几分真心的怜惜和欣赏。
玉璇缓过劲来,小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又恢复了活力。她眼睛一转,忽然站起身,跑到旁边空地上,抽出随身带着的一柄未开刃的练习短剑。
“苏暮雨哥哥,你看!”她兴致勃勃,手腕一抖,剑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即身形转动,开始演练起来。她的剑招很奇特,时而如涓涓细流,舒缓连绵,带着一种奇特的“静”意(来自李先生止水剑法);时而又变得灵动刁钻,剑走偏锋,直指要害(来自剑心冢心剑);时而又大开大合,带着一股子狂放不羁的野性(正是叶鼎之所授的南诀剑法路数)。
她身姿轻盈,虽然力道不足,但那份灵性和混杂了各家之长的剑意,倒也有模有样。
“啧,小县主这剑法,杂得很嘛。” 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响起。苏昌河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过来,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热闹。他目光扫过李玉璇,又瞥了眼旁边的苏暮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光自己练多没意思?要不要哥哥陪你过两招?指点指点你?”
李玉璇停下动作,警惕地看着苏昌河,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跟你?你该不会是想趁机把我干掉吧?坏蛋!”
“哈哈哈!”苏昌河被她这直白的警惕逗得大笑,“放心,小县主,哥哥我下手很有分寸的。再说了,暮雨在这儿看着呢,我哪敢啊?”他笑嘻嘻地抽出他那柄寒光闪闪的短匕,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来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分寸’。”
李玉璇看看他,又看看旁边安静坐着的苏暮雨。苏暮雨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她这才鼓起勇气,握紧了手中的练习短剑:“那…那你轻点!”
“当然。”苏昌河笑容不变,身影却骤然动了!
快!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李玉璇只觉得一股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动作,只能凭着本能和对剑招的熟悉,下意识地将短剑横在身前格挡!
“叮!”
一声脆响,苏昌河的匕首刃尖精准地点在她的剑脊上,一股巧劲传来,震得她手腕发麻。不等她反应,那匕首如同附骨之疽,贴着剑身滑下,冰冷的刃锋带着死亡的气息,几乎是擦着她纤细脆弱的脖颈皮肤掠过!
李玉璇惊得汗毛倒竖,猛地向后仰头,险之又险地避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刀刃上散发的寒气!
苏昌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开,又瞬间出现在她另一侧,匕首再次带着致命的优雅刺来!每一次,那锋锐无匹的刃尖都精准地停在她咽喉、心口、太阳穴等要害前毫厘之处,冰冷的杀气刺激得她皮肤起栗,却又在真正触及前恰到好处地收回或偏移。
这根本不是比试,更像是一场精心控制的死亡游戏。苏昌河脸上始终挂着那抹莫测的笑意,像是在欣赏猎物在刀尖上跳舞。
李玉璇咬紧牙关,将叶鼎之教她的狂放剑招发挥到极致,试图以攻代守,却总是被对方轻易化解,每一次闪避都狼狈不堪。她的体力迅速消耗,小脸再次变得苍白,呼吸急促起来。
就在苏昌河的匕首又一次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带着刺骨的寒意袭向她颈侧,眼看避无可避时——
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昌河。”
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
苏昌河那快如闪电的匕首,在距离李玉璇颈侧肌肤不足半寸的地方,稳稳地停住了。他手腕一翻,匕首如同变魔术般消失在他袖中。他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着点无辜:“看,我说了很有分寸吧?小县主这剑招,底子不错,就是火候差了点,还得练。” 他仿佛刚才那步步惊心的死亡威胁从未发生过。
李玉璇喘着粗气,小脸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还在怦怦狂跳。她狠狠瞪了苏昌河一眼,然后下意识地看向出声的苏暮雨,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点点委屈。
苏暮雨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方干净的素帕,声音依旧低沉温和:“擦擦汗。他下手没轻重,吓到你了。你方才那招‘风卷流云’,起手时若能再沉半分肩,后续变化会更从容些。”
李玉璇接过帕子,胡乱擦着脸,听着苏暮雨温和的指点,心里的委屈和惊吓才慢慢平复下去。她看着苏暮雨沉静俊朗的侧脸,再看看旁边笑得一脸“我很无辜”的苏昌河,只觉得这两个人,一个像深不见底却让人安心的湖水,一个像裹着糖霜的毒药,真是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