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临别

与雷梦杀告别的那日，将军府的午膳桌上，气氛比往常要安静些，却也努力维持着表面的轻松。

雷梦杀依旧发挥着他话痨的本色，不停地给李玉璇夹菜，嘴里絮絮叨叨：“多吃点这个，钱塘菜口味淡，肯定没家里厨子做的合口味……哎，这一去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吃上地道的天启烤鸭了……”

李心月在一旁默默听着，偶尔给他盛碗汤，眼神温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李玉璇也配合着父亲，笑着说些在钱塘的趣事，比如和白鹤淮怎么“坑”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怎么研究新药方，怎么泛舟西湖。

“听起来倒是自在。”李心月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羡慕，也有欣慰，“比困在这天启城的是非地里强。”

李玉璇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爹，娘，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雷家堡。”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雷梦杀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李心月抬眼看她，眼神复杂。

“我见到无桀了。”李玉璇继续道，声音很轻，“他……长得虎头虎脑的，很精神，和雷家堡的其他孩子一起练功玩耍，看起来……非常快乐。”

雷梦杀沉默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那惯常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愧疚：“无桀那孩子……我们亏欠他太多。在他最需要父母的时候，我们都不在身边。”

李心月也低声道：“是啊……但或许，像现在这样，让他远离天启的纷扰，做一个普通的雷家子弟，平安快乐地长大，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身不由己的无奈和作为母亲的心酸。

一家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伤感。

饭后，雷梦杀换上戎装，准备出发。在即将迈出府门之前，他忽然停下脚步，对李玉璇道：“璇儿，你来一下，爹有几句话跟你说。”

他引着玉璇来到庭院一角那株高大的海棠树下，这里僻静无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雷梦杀冰冷的甲胄上跳跃。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跳脱和不羁，眼神是李玉璇从未见过的严肃、温柔，甚至带着一种深沉的……不舍。

“璇儿，”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爹……要走了。”

李玉璇看着父亲，鼻子有些发酸，用力点头：“嗯，爹，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雷梦杀伸出手，粗糙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爹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自己硬扛着。你还小，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扛不住的事，就不要扛，知道吗？”

他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担忧：“爹知道你聪明，有本事，比很多男孩子都强。但爹有时候真希望你没那么聪明，没那么要强，就做个普普通通、快快乐乐的小姑娘……是爹和你娘不好，让你小小年纪，就见了太多，担了太多。”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记住爹的话。在天启城，如果遇到什么难处，自己解决不了，不要害怕，也不要觉得丢人，就去找你琅琊王师兄，他会帮你。如果……如果连他都觉得棘手，或者天启城待不下去了，那就走！毫不犹豫地走！去雪月城找你姐姐，或者回雷家堡……哪里安全就去哪里。别忘了，有空……也去看看你姐姐，她性子冷，心里是疼你的。”

这番话，一句句，一字字，都像是沉甸甸的石块投入李玉璇的心湖。这太不像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总是乐呵呵的父亲会说出来的话了。这里面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交代后事般的意味，让她心头发慌，隐隐作痛。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想让他别瞎想……但看着父亲那双盛满了温柔、愧疚、担忧和不舍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雷梦杀张开手臂，用力地、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女儿。坚硬的甲胄硌得人生疼，但那怀抱却异常温暖。

“爹的小璇儿……一定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完，然后毅然松开手，转身大步走向等候在门口的亲卫队伍，再也没有回头。

李玉璇站在原地，望着父亲披着夕阳离去的背影，眼眶终于忍不住湿润了。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头，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