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梦杀出征后,天启城似乎空荡了许多。李玉璇收拾心情,再次踏上了返回钱塘的路途。照例,她计划先去洛阳小住几日,看看师父和师兄。
这一日,她行至真定城,找了间干净的客栈投宿。入夜后,她一时并无睡意,便信步在城中闲逛。月色尚好,凉风习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外的一条小河旁。
正当她准备折返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河畔一个不起眼的桥洞。借着朦胧的月光,她隐约看到桥洞阴影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正低着头,动作艰难地往自己胸口缠绕着什么,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医者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走近了几步,想看清楚些。
就在此时,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都惊呆了!
李玉璇的心脏几乎骤停!那张脸,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她也绝不会认错——是苏昌河!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立刻转身就想走,脚步飞快。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那日在茶馆里的绝望和冰冷再次涌上心头。
即便她后来推测苏昌河当时并非真心要杀她,但直面一个曾对自己下过杀手的人,那种本能的恐惧和排斥依然强烈。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苏昌河有些虚弱却又带着惯常调侃的声音:“喂……小大夫……见死……不救啊?你这医者仁心……是看人下菜碟的么?”
李玉璇的脚步顿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桥洞下那个身影:“我的药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当年在东征战场,我给你们的伤药难道还少吗?够你们用到下半辈子了吧?”
苏昌河似乎牵动了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才苦笑道:“小姑奶奶……那都是三四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中间……能发生多少事儿啊……早就用得一干二净了。不过……说真的,当年还真得多谢你那些药,救过我……和我们的人……不少回呢。”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显中气不足。
李玉璇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听着他这话,心里那点坚冰莫名融化了一角。她毕竟才十四岁,心肠再硬,面对一个重伤濒死之人,医者的本能终究占了上风。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犹豫再三,还是皱着眉头走了过去。
“算我倒霉。”她嘀咕着,蹲下身,准备查看他胸口的伤势。
刚蹲下,她就感觉裙摆触地处一片湿冷黏腻,借着月光低头仔细一看——地上竟淌了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液。
李玉璇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脸色发白地看着苏昌河:“你……你流了这么多血?!”
苏昌河靠在冰冷的桥洞壁上,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吓人,却还能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这儿……乘凉啊?”
李玉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 药箱,拿出火折子点燃一小截蜡烛固定好,又取出干净的纱布、药瓶、银针和缝合用的工具。
“你这次……恐怕真的要死了。”她一边动作利落地给工具消毒,一边冷静地陈述,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她小心翼翼地剪开苏昌河胸前被血浸透的衣物,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伤口极深,皮肉外翻,仍在缓缓渗血。她屏住呼吸,仔细清创,撒上厚厚的止血生肌的药粉,然后穿针引线,开始缝合。
整个过程,苏昌河紧咬着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硬是一声没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李玉璇忍不住抬眼看他:“你不怕疼?”
苏昌河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声音,带着一丝嘲弄:“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暗河的九刀十洞之刑……那才叫……疼得有趣……”
李玉璇手下动作不停,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只有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那天……在茶馆。你最后那一下,匕首举得很高,落下来的势头也很猛……但是,你的手腕在最后关头,微不可查地向内收了一下,卸掉了至少七分力。还有……你踢开我之后,看向我的眼神……很奇怪,不像一个杀手看将死之人的眼神。”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后来想了很久……我觉得,你并不想真的杀我。为什么?有什么……隐情吗?”
苏昌河听着她的分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隐情?哈哈哈……咳咳……”他边笑边咳,“妹妹……你真是……天真得可爱。隐情?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里……哪来那么多隐情?可笑……”
李玉璇被他这反应气得手下一重,将药粉用力按在他的伤口上。
“嗷——!”苏昌河猝不及防,痛得惨叫一声,刚才那点硬气瞬间消失无踪,连声哀求,“轻点!轻点!小姑奶奶!我错了!你下手轻点!”
李玉璇冷哼一声,手下动作放轻了些,但语气依旧冷静:“不说就算了。其实真凶是谁,我大概也猜到了。不过……”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那天的行为真的很奇怪。还有那个……操控小孩的怪人,你似乎……很讨厌他?甚至……有点借刀杀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