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以命换命

一行人踏入蛛巢深处，气氛瞬间紧绷。

“头儿！”一个身影惊呼道，是蛛影十二肖中的辰龙。他看到苏暮雨，眼中先是闪过惊喜，但随即看到他身后的人，脸色骤变。

苏暮雨看着留守在此、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的蛛影成员，点了点头，最后沉声道：“诸位辛苦了。”

辰龙下意识想上前一步，但脚步刚迈出，就看清了随后落地的三人——白鹤淮他认得，另外两人……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苏喆身上，瞬间按住了刀柄，厉声道：“苏喆！”

刹那间，蛛巢内还醒着的蛛影成员几乎同时拔出了兵器，寒光闪闪，不仅对准了苏喆，也警惕地指向了李玉璇。

他们中不少人都认得这位东征战场上的“小璇大夫”，甚至受过她的医治，但此刻形势诡谲，她与苏喆、苏暮雨一同出现，敌友难辨。

辰龙猛地转头看向苏暮雨，神情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背叛的痛楚：“头儿，你……叛了？”

苏暮雨看着辰龙那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没有因这质疑而动怒。

他缓步走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辰龙的肩膀，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辰龙，若我有朝一日真的选择背离暗河，也定会将你们所有人，都护在身后，为你们寻一条真正的生路。”

辰龙愣了一下，看着苏暮雨那双一如既往平静却坚定的眼睛，紧绷的情绪忽然松懈下来，他咬了咬牙，眼眶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和不平：“头儿……当年我们加入蛛影，是何等的荣耀！誓死效忠大家长，守护暗河秩序。可为何如今……如今我们却被自家族人一路追杀，倒像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

“错的并非是你，也非蛛影的忠诚。”苏暮雨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他伸手，将辰龙那拔出了一半的长剑轻轻推回鞘中，“而是那些为了一己私欲，掀起内乱，背弃暗河真正传承的人。”

他侧过身，看向神色各异的众人，朗声道：“喆叔此行，并非为敌，而是前来相助。作为前代的‘傀’，他愿在此刻站在我们这一边，共同肃清内乱。”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玉璇，“至于永宁县主，她是我的朋友，亦是白神医的同伴，医术超绝，此行是来助我们救治大家长，绝非敌人。”

听到苏暮雨的解释，尤其是对苏喆立场的说明，蛛影众人的敌意明显消退了不少。他们对李玉璇本就有好感，此刻更是收起了兵器，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敬意和歉意。

苏喆见状，咧嘴笑了笑，上前一步，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系（是）啊！肃清暗河内乱，拨乱反正，乃吾辈之责啊！”说完，他面上正气凛然，心里却暗骂了一句苏暮雨：这小子，真会乱给我扣高帽子！

站在他旁边的白鹤淮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苏暮雨没有理会苏喆的内心活动，他抬首，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一直沉默守护在屋内门口的驼背老者，然后再看向他身后那扇紧闭的门扉：“而白神医，历经艰险，也已经找到了能够救治大家长的方法。”

白鹤淮闻言也是一愣，她没想到苏暮雨会说得如此肯定，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稳定军心之言，她便也顺势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接口道：“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恰在此时，蛛巢上方因之前打斗而弥漫的尘埃渐渐落下，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照射下来，落在众人之间，仿佛真应了白鹤淮那句话，带来了一丝希望。

那驼背老者与苏暮雨对视了许久，浑浊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他缓缓起身，将横在面前那根沉重的铁棍拿了起来，侧身让开了通路，声音沙哑道：“那便请神医……最后一试。”

白鹤淮和李玉璇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凝重而默契的眼神。两人一同走进了那间充满药味和血腥气的昏暗房间。

屋内，大家长气息奄奄地躺在榻上。白鹤淮凝神静气，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扎入了大家长的额头。等待片刻后，她缓缓将银针取出。

只见那枚银针的末端，竟被染成了一种诡异的乳白色，同时散发出一股甜腻中带着几分怪异的香味。

白鹤淮看着银针，轻轻摇了摇头。其实上一次使用移魂大法时，她除了探究父亲的过往，也确实在大家长的梦境深处感知了“雪落一枝梅”的毒性流转。她并未完全欺骗大家长，在梦境中，她确实对解毒之法有了极大的收获和构想。

李玉璇凑近仔细看了看那银针的颜色，又嗅了嗅那气味，秀眉紧蹙，低声道：“但可惜……路上耽搁了太久，毒素已然侵入骨髓，纠缠心脉。白姐姐，这怕是……神仙难救了。”作为同样精通毒术医理的人，她做出了冷静而残酷的判断。

“神医，大家长可还有救？”门口的驼背老者看见白鹤淮摇头的神色，声音平淡无波地问了一句，仿佛早已料到答案。

“有救，但只能勉强续命罢了。”白鹤淮轻叹一声，“而且这个方法，我不能用。”

“为何不能用？”驼背老者继续问道。

白鹤淮转头看向他：“用了，我会死。”

守在门外的苏喆微微侧首，手握紧了佛杖，金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那不行。”他绝不允许女儿为此送命。

驼背老者沉吟了片刻，浑浊的眼睛看向白鹤淮，继续问道，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是只能你死，还是可以……换一个人死？”

李玉璇闻言有些惊讶地望向那驼背老者，她明白白鹤淮想用的或许是某种古老的、极其凶险的以命换命的秘法，但那种方法多半只是传说，而且代价极其惨烈，真的能行吗？

她心中充满疑虑，同时也为这老者话语中的冷静甚至冷漠感到一丝寒意。

屋外，暂时处理完事务的苏暮雨，一个人独自走到院落中那个残破的木亭里，坐了下来。他仰起头，静静地望着上方那片透过蛛巢裂隙看到的、湛蓝如洗的天空，身影显得有些孤寂。

李玉璇悄无声息地一个踏步，身姿轻盈如燕，瞬间便闪身到了木亭中，在他身旁坐下。她的轻功极好，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没有开口打扰他，只是学着他的样子，安静地坐着，目光也投向那片蓝天。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着，谁也不说话，空气中只有微风拂过废墟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虫鸣。一种奇异的宁静和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冲淡了蛛巢固有的阴冷和血腥气。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苏暮雨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的玉璇诉说：“平日里，若没有任务……我常常会一个人，找一处深山里无人的角落独处。”

李玉璇微微偏过头，安静地听着。

“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天，听听风的声音……便能安然自得地过上一整日。”苏暮雨继续说着，眼神依旧望着天空，仿佛透过那片蓝看到了遥远的山林，“那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暂时离开了暗河，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李玉璇却能听出那平淡之下隐藏的、对正常生活的深深渴望和现实中无法摆脱的沉重。

“有时候……”苏暮雨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那个平时话很多、心眼也多的家伙，会提着一壶酒找来。”

李玉璇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也笑了笑，苏昌河那笑面虎的样子，确实和“安静独处”不太搭。

“但是很奇怪，”苏暮雨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到了那种时候，他通常也会很识趣……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只是陪着我一坐……也是一日。”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亭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李玉璇却能感受到，这短暂的、无人打扰的独处时光，以及那极少见的、友人安静的陪伴，或许就是他暗无天日的杀手生涯中，少数能真正感受到平静和些许快乐的瞬间了。这种快乐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奢侈。

又沉默了片刻，李玉璇才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理解和一丝心疼：“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很好。能有一点这样的时间，也很好。”

苏暮雨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李玉璇看着他清俊侧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和孤寂，忽然想起怀里的东西。她从兜里掏出了那本在密道书库里找到的旧话本，递到苏暮雨面前：“喏，这个。”

苏暮雨回过神，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旧书上，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就是在下面那个密道书库里找到的。”李玉璇解释道，“我看里面写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不像武功秘籍，倒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看看？说不定能解解闷。”

苏暮雨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带着点献宝意味的光芒，心中微暖，伸手准备接过来：“好。”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书页的瞬间，李玉璇却突然手腕一缩，又把书收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等等！我改变主意了！”

苏暮雨的手顿在半空，不解地看着她。

李玉璇将书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谢宣先生不仅武功高，学问也好，最懂这些传奇话本了。我得先去找他看看，鉴定鉴定这是不是一本绝世好书！如果是的话，我再借给你看！免得你看走了眼，糟蹋了我的好东西！”

她嘴上说得轻松玩笑，心里却有自己的思量。

这书里的故事记载得似真似假，笔法模仿史册，尤其是关于北离初年那支“影子”部队的描述，实在太过蹊跷。

她直觉这书或许没那么简单，可能涉及某些被掩盖的秘辛，甚至可能与暗河的起源有关。

但她不能直接问苏暮雨这是不是暗河的秘史，那太突兀，也可能会触及禁忌。借谢宣之名，既能自然地拿走书去调查，又不会引起苏暮雨过多的怀疑。

苏暮雨看着她灵动的模样，那双总是带着忧郁的眼睛里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极淡的笑意。他收回了手，点了点头：“好。那便等县主请谢先生鉴定过后，我再拜读。”

阳光透过亭子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暂时驱散了周围的阴暗。亭内安静下来，只有微风轻轻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