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楚河和李玉璇赶到碉楼小筑时,眼前的景象让玉璇心头一紧。只见萧若风虽站立着,但衣袖已被凌厉的剑气绞得粉碎,露出精悍的手臂,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剑意和淡淡的血腥气。
玉璇下意识就想冲过去,却被身旁的萧楚河一把按住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别急。”萧楚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他一贯的冷静,“先看看。”
玉璇被他按在原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母亲李心月手持心剑,剑气凛然,正与苏昌河对峙,而苏喆的突然出现,更是让场面变得复杂难测。
她虽心系小师兄和母亲,但也知萧楚河说得对,贸然闯入不仅于事无补,还可能让情况更糟。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萧楚河一同隐在残破的廊柱阴影后,屏息观察。
“我就知道,暗河的人来天启城没什么好事,你和苏暮雨那家伙不一样,寒衣和我说过,见到你,不要犹豫,直接杀了!”李心月话音未落,剑已出手。
玉璇在暗处看得分明,苏昌河应对得狼狈,那声暴喝“破!”虽逼退了部分剑意,却更显其力有不逮。
当他抛出匕首,以丝线缠住心剑,进而近身突刺时,动作看似狠辣刁钻,但在玉璇这等精通武学、又见识过苏昌河真正手段的人看来,却少了几分他应有的、那种于绝境中也能翻盘的诡谲狠厉。
“死吧。”苏昌河举匕刺下。
“狂妄。”李心月松剑抬手,数十剑影瞬间布成杀局。
“什么?”苏昌河的惊愕,以及随后被剑影所伤、衣衫染血、惨叫后退的模样,一一落在玉璇眼中。她微微蹙眉,心中疑窦丛生。苏昌河……就这点本事?这些皮外伤,看似可怖,但对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暗河大家长而言,真的足以让他如此迅速地失去战斗力,甚至需要苏喆及时救援吗?
退!”苏喆的佛杖及时出现,击碎剑影。
李心月与苏喆的对话,萧若风与苏喆的寒暄,以及后续萧若风坚持放走苏昌河三人的决定,都清晰地传入了藏身暗处的两人耳中
趁着那边正在交涉,萧楚河微微侧头,靠近玉璇,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看出什么了?”
玉璇目光依旧紧盯着场中那个倒地不起、看似重伤的苏昌河,同样低声回应:“苦肉计。他伤得不该这么重,败得不该这么快。”
萧楚河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他就知道,以玉璇的聪慧和对他人的洞察力,绝不会被表象轻易迷惑。“琅琊王叔也看出来了。”他示意玉璇注意萧若风那抹了然于胸的笑容和捡起碎碗时意味深长的神态。
“所以你说,他们精心制造了一场对于你的杀局,可最终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杀你,而是将自己置于死地。这太荒谬了。”李心月摇头道。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般荒谬啊。”萧若风笑了笑。
听到这里,玉璇脑中灵光一闪,许多零碎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苏昌河提前动手、影宗的威胁、看似全力以赴实则留有余地的刺杀、刻意营造的重伤败退……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她轻轻吸了口气,对萧楚河道:“他不是要杀小师兄,他是要‘败’给小师兄,败给天启四守护。”
萧楚河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接口道:“示敌以弱,或者说……借此由明转暗,或者,创造一个让更多‘影子’合理进入天启的借口?”他心思通透,虽不知暗河内部具体计划,但基于权谋的推断却直指核心。“一次失败且损失‘惨重’的刺杀,足以让某些人放松警惕,或者,让另一些人有机会调动更多力量。”
玉璇点头,低声道:“类似的事儿,他也不是没干过。”
就在这时,萧若风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他们藏身的方向,嘴角那抹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但他并未点破。李心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眉头微蹙,但终究没说什么。
苏喆带着昏迷的慕青阳和“重伤”的苏昌河纵身离去。在离开的刹那,被苏喆拎在手中的苏昌河,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了李玉璇和萧楚河藏身的位置。那眼神极快,没有了平日的戏谑或算计,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但玉璇确信,他看到了他们,并且知道他们看到了全部。
待苏喆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萧楚河才松开一直虚握着玉璇手腕的手,低声道:“走吧。”
两人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萧若风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种了然的温和:“还是没拦住?”这话是对萧楚河说的,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淡淡的调侃。
萧楚河无奈地摊了下手:“王叔,您觉得可能拦得住吗?”他先上前一步,扶住萧若风,仔细看了看他被剑气割裂的衣袖下的手臂,确认只是皮外伤,才松了口气。
李玉璇则走到母亲李心月身边,轻轻挽住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关切,但眼神清明冷静:“阿娘,你没受伤吧?”
李心月收了心剑,看着女儿,又瞥了一眼萧楚河,语气缓和下来:“我没事。你们俩……躲在那里看了多久?”她何等眼力,自然早就发现了两人。
“从心月姑姑您斩碎大门开始。”萧楚河坦然回答,扶着萧若风在唯一还算完好的椅子上坐下。
李玉璇接着说道:“阿娘,小师兄,我们觉得……苏昌河这次刺杀,有问题。”她直接点明了自己的观察。
萧若风赞赏地看了小师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玉璇组织了一下语言,清晰地说道:“他的败退太刻意了。以他的实力和对时机的把握,即便不敌阿娘,也绝不应如此迅速地溃败,更不至于伤到看似失去行动能力的程度。尤其是最后苏喆前辈出现时,他那个‘昏迷’的姿态,呼吸韵律与真正昏迷之人有细微差别。”她精通医理毒术,对人体状态的观察远超常人。
萧楚河补充道:“而且,王叔您也看出来了,他并无杀心。这场刺杀,声势浩大,结果却虎头蛇尾。其目的,恐怕不在杀人,而在‘失败’本身。”
萧若风微微颔首,目光中流露出对两个晚辈敏锐洞察的赞许:“楚河,玉璇,你们看得没错。苏昌河此行,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一场表演。一场演给影宗,或者演给朝堂上某些人看的戏。”他顿了顿,看向满地狼藉的碉楼小筑,“他将自己置于‘死地’,要么是金蝉脱壳,由明转暗,方便后续行动;要么就是以自身为饵,制造一个足够的理由,让暗河的其他力量,能够‘合情合理’地进入天启,搅动风云。”
李心月听完三人的分析,眉头依旧没有完全舒展,但语气已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即便如此,放走他们,风险依旧太大。暗河之人,反复无常。”
李玉璇却轻轻摇头,语气平和却坚定:“阿娘,苏昌河此人固然心思深沉,行事不择手段,但他有一个特点,就是目的性极强。他既然选择以这种方式‘失败’,必然有后续更大的图谋。而目前看来,他的图谋似乎与小师兄并无直接生死冲突,甚至可能……在某些方面,与影宗并非同心。”她想到了影宗对琅琊王的杀心,与苏昌河此刻“失败”的表演之间的微妙差异。
萧楚河站在玉璇身侧,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支持的姿态,他接口道:“王叔放他们走,既是还苏喆当年一个人情,也是顺势而为。与其现在撕破脸,逼得暗河狗急跳墙,不如静观其变,看看他们这出戏接下来怎么唱。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但经过此事,他们自以为的‘暗’,反而可能暴露更多。”
萧若风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一个骄傲耀眼、洞悉权谋,一个灵动聪慧、明察秋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这错综复杂的局面分析得条理清晰,不禁欣慰地笑了笑。他这师妹和侄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默契。
“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萧若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心月姐姐,麻烦你处理一下后续。楚河,玉璇,今日之事,心中有数即可,暂且不要对外声张。”
“是,王叔(师兄)。”萧楚河和李玉璇异口同声地应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和谨慎。一场看似凶险的刺杀,最终以这样一种近乎闹剧的方式收场,但其背后牵扯出的暗流,却让这两位年轻的智者心中都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们知道,天启城的风,因为暗河和影宗的介入,恐怕要刮得更猛烈了。而他们,注定要并肩站在风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