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知州府

南安城，鹤玉药庄门口。那顶绣着仙鹤的蓝色轿子静静停着，轿前的带刀护卫看着依旧坐在台阶上，优哉游哉啃着西瓜、还朝着地上“噗”地吐瓜子儿的苏昌河，眉头拧成了疙瘩，心中愠怒：这人见官轿不退避也就罢了，竟还如此无礼！

“大胆！”护卫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斥。

“你谁啊你。”苏昌河眼皮都懒得抬，语气满是不耐烦。

这时，李玉璇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她虽身份尊贵，但既然决心在南安过寻常日子，便不欲以身份压人，见苏昌河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只好自己上前，客气地问道：“这位官爷，不知来我们鹤玉药庄，有何贵干？”

那护卫见出来的是个容貌清丽、气质不俗的年轻女子，脸色稍霁，又听闻两位女神医都极好看，便猜出这大概就是其中之一，语气恭敬了些：“这位姑娘，是我家老爷，想请神医过府看诊。”

李玉璇是习武之人，感官敏锐，早已察觉那轿中空空如也，但她并未点破，只是顺着话头问：“不知府上是哪位贵体欠安？是何症状？”

“顶着一顶空轿子来寻医？”台阶上的苏昌河嗤笑一声，“这倒是新鲜事了。”

护卫心中一惊，轿中无人之事极为隐秘，竟被这看似吊儿郎当的男子一语道破，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忌惮与惊疑。

此时，苏暮雨也缓步走出，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轿子，自然也看出了其中无人，随即对那护卫温和开口：“所以，是小兄弟你身体不适吗？”

护卫瞪了苏昌河一眼，这才对李玉璇和苏暮雨说道：“并非在下。是我家老爷，想要拜托神医亲自到府上看诊。”

李玉璇觉得此事透着古怪，便想婉拒：“若是府上老爷行动不便，我们药庄也可备些常用药材……”

那护卫见她有推拒之意，急忙抬出身份，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强硬：“我家老爷乃是本州知州大人！姑娘可想好了再回答。”

知州？李玉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怎么，这南安城的父母官是腿脚不利索，连轿子都坐不稳了？看来这顶轿子也不怎么顶用。

护卫见她神色，又赶紧补充道：“我家老爷是诚心恳求神医能够到府上一见！诊金多少，任由神医开口，绝无二话！”

这时，白鹤淮也闻声走了出来，一听“诊金任由开口”，眼睛顿时亮了，高兴地一挥手：“哦？既然知州大人如此有诚意，那现在便去！”

李玉璇暗自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鹤淮姐姐，这不合常理。南安城名医不少，知州府上岂会没有好大夫？为何偏偏找上我们这新开的药庄？而且这几日病人多得诡异，仿佛全城只剩我们一家医馆似的。”她心中那份隐隐的不安愈发清晰。

“我与你一同去。”李玉璇对白鹤淮说道，又看了一眼院内，“不必叫朝颜了，让她看家。”

苏暮雨站在玉璇身侧，见她神色凝重，便知她也察觉了异常，沉声道：“我与你们一起。”

护卫一愣，面露难色：“我家老爷说了，只请神医……”

白鹤淮立刻接口，语气不容置疑：“他是我的药童！专司记录脉案、协助用药。若他不去，这病我看不了，万一出了差池，你能负这个责吗？”

护卫被噎住，犹豫片刻，只得妥协：“……都听神医安排。”

白鹤淮率先走上了那顶空轿。李玉璇却没有上去的意思，苏暮雨向她伸出手，玉璇轻轻摇头，低声道：“我有点事想和你说，我们走路吧。”

苏暮雨点点头，收回了手，对护卫道：“我们步行跟随。”

护卫无奈，一挥手：“起轿！”

轿子被抬起，缓缓前行。李玉璇和苏暮雨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玉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知州是一州长官，府中必有良医，城中其他名医他也随时可召。如今却大费周章，用一个空轿子来请我们这毫无根基的新药庄大夫……”她顿了顿，看向苏暮雨。

苏暮雨目光沉静，接口道：“说明他要治的这个病，或者要见的这个人，南安城中所有大夫加起来，都束手无策，或者……不敢沾手。”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分析，“他在试探，也在隐瞒。”

为了多获取些信息，苏暮雨快走两步，与那护卫并行，状似随意地搭话：“知州大人今年贵庚？”

“四十有二。”护卫随口答道。

“哦。”苏暮雨点了点头，又自然地问道，“这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上的？”

护卫眉头一皱，警觉地看了苏暮雨一眼：“谁跟你说得病的是知州大人了？”

苏暮雨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哦？原来不是知州大人本人？恕我冒昧，敢问是府上哪位……”

护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一板，正色道：“你去了以后自然就知道了！莫要多问！”

李玉璇在一旁听着，也轻声插言，带着试探：“看来，是知州大人极为重视的亲眷了。”她感觉手心微微出汗，这段日子过于平静的南安城，似乎正要掀起波澜。

那护卫没有回答，只是催促轿夫快行。

一行人从知州府的偏门悄无声息地进入，护卫领着他们穿廊过院，路径曲折，显得格外小心，似乎生怕被人察觉。最终，他们被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后院。

还未走近，便听到一阵争执声。

“应当先运针，以金针度穴之法，强行打通淤塞气血！”一个声音洪亮、白发白须的老者朗声说道，语气激动。

“不可！病人体虚，贸然运针恐伤根本！应当先服药，温和调理才是上策！”另一个略显年轻些的声音立刻反驳。

李玉璇目光扫过院内或坐或站的七八个人，大多提着药箱，面带愁容或愤懑，她低声道：“看来南安城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请’到这儿了。知州大人面子真大，看这情形，他们被困在这里的日子不短了。”

白鹤淮和李玉璇无视了那些大夫投来的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直接问那护卫：“病人在何处？”

“在里屋。”护卫指向不远处一间紧闭的房门。

“哼，一个女娃娃，口气倒不小。”那白发老者冷哼一声，语带讥讽，“这些时日若非吾等被强留于此，城中病患无处求医，岂容你们这新开药庄扬名？”

白鹤淮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对着老者鞠了一躬：“那还真是谢过老先生们‘成全’了。”

“哼！牙尖嘴利！进去吧，女娃娃，看你们能有什么高见！”老者气得胡子翘了翘，挥袖不再理会。

“随我进来。”护卫深吸一口气，上前推开了那间屋子的门，领着三人走了进去。

外厅陈设简单，一个身穿深色官服、面色铁青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位，正是南安知州。他身旁坐着一位衣着华贵却面容憔悴、泪痕未干的中年妇人，应是知州夫人。见几人进来，知州立刻起身，强挤出一丝笑容：“神医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李玉璇脸上时，明显愣了一下，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似乎在确认什么。

李玉璇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瞬的异常，坦然问道：“大人，怎么了？”

知州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目光在她腰间悬挂的、行走时发出清越声响的玉佩上短暂停留，掩饰道：“无事，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气度不凡。”

“敢问染病的是府上哪位？”李玉璇也不在意，直白地问道。

知州轻叹一声，脸上浮现痛色：“是犬子。”

“哦？原来是公子。”白鹤淮对此并不意外，方才一路行来心中已有猜测，“公子在内屋？”

“是。”知州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神色变得极其凝重，“我领神医进去。但是……请神医务必做好准备，犬子所染之症，恐怕……和神医以往见过的任何病症，都大不相同。”

“哦？”白鹤淮神色依旧淡定，“如何不同？”

知州嘴唇翕动，似乎难以启齿，斟酌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不知神医……可曾看过一些志怪话本？犬子如今……便如同那话本中描述的……不人不鬼。”

他话音刚落，李玉璇忽然用衣袖轻轻捂住了口鼻，眉头紧锁。

“神医闻到了什么？”知州紧张地问道。

“这味道……不对！”白鹤淮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无比，她常年与药材病人打交道，对气味极其敏感。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闻到了……尸臭。”

话音未落，白鹤淮和李玉璇已快步绕过屏风，向内室走去。苏暮雨紧随其后，手已无声地按在了腰间，那里藏着他的细剑。

内室的情景映入眼帘，让见多识广的三人也瞬间僵住。

只见一个上身赤裸的青年男子，被四条粗重的铁链牢牢锁住四肢，绑在一张特制的铁床之上。那男子听到动静，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竟散发着诡异的青红色光芒，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看到活人进来，他仿佛被刺激到，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铁床被他拽得剧烈颤动，铁链哗啦啦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他崩断！

“神医还请小心！奎吴，护好神医！”知州大人急忙对护卫喊道。

“不必了。”苏暮雨一步上前，将白鹤淮和李玉璇隐隐护在身后，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我在此便可。”

李玉璇看着铁床上那状若疯魔、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人”，又闻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却真实存在的腐败气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白鹤淮也是面色发白，行医多年，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可怖的“病症”。

这南安知州府，请她们来看的，确实就不是寻常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