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淮城,这座紧邻天下第一剑城的小城,此刻仿佛一个被无形漩涡搅动的水潭,表面熙攘,内里却暗流汹涌。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人都在谈论那个戴着面具、背着纸伞,单枪匹马问剑无双城的无剑城少城主——卓月安。而城尽头的天下坊,更是人声鼎沸,赌客们押下真金白银,赌池的数额已累积到近百万两白银,许多年未曾有过这般盛况了。
既然入了四淮城,李玉璇和苏昌河便卸去了易容,恢复了本来面貌。玉璇依旧是那袭紫衫,明艳灵动,苏昌河则还是那副笑里藏刀、让人捉摸不透的模样。
刚走进城门,玉璇忽然轻轻嗅了嗅空气,眉头微蹙,脸上的轻松神色褪去,染上一抹凝重。
苏昌河见状,习惯性地想怼她一句:“怎么了,永宁县主是闻到什么山珍海味了,还是嗅到金银财宝了?”
李玉璇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嘴,她神色严肃,低声道:“是花烬散。”
“花烬散?”苏昌河挑眉,他没听说过这种毒。
“是一种毒。毒性不算剧烈,普通人若体质强健,硬扛也能过去。但习武之人中了此毒,会暂时散去内力,变得与常人无异。”玉璇解释道,目光扫过周围看似寻常的行人,“这毒香已经弥漫到城门了,看来……整座城都已经被下了毒。”
苏昌河眼神一凛:“什么人能有这般手笔,给一座城下毒?”
“我认识的人里,温壶酒,洛烟蝶,或许能做到。但他们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玉璇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两粒碧绿色的丹药,自己服下一粒,将另一粒递给苏昌河。
苏昌河接过,看也没看便吞了下去,他对玉璇的医术和用毒本事是信得过的。他咂咂嘴,带着点自嘲道:“看来这次来无双城,还是轻敌了。”
玉璇看向他:“什么意思?”
苏昌河耸耸肩:“早知道这潭水这么浑,就该多带几个暗河的人过来。不过……”他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看向玉璇,“有县主殿下在身边,似乎也挺好。”
玉璇白了他一眼,没接这话茬。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在城中看似随意地行走,实则暗中考量着局势,并很快通过一些隐秘的标记,寻到了苏暮雨的踪迹。
他们来到一处略显偏僻的酒肆附近,纵身跃上一处屋顶。玉璇目光扫过,看到屋檐两旁站着几名身穿白衣、手持长剑的人,气质冷冽,与城中其他武者截然不同。
“是执剑人。”玉璇低声对苏昌河解释,“无双城的人,在四淮城中地位最高,拥有生杀大权。平日里只有寥寥几人驻守,一旦有大事发生,才会大批现身。每一次大量执剑人出现,都意味着一场血腥杀戮。”
苏昌河有些惊讶地看了玉璇一眼:“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我还以为,你这位未来的雪月城四城主,对无双城的事不会太关心。”
玉璇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可能是因为……有一个知道很多的朋友吧。”
苏昌河何等精明,立刻猜到了几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再追问。他的目光落在下方,只见苏暮雨正被一群人围住,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雷家堡的人,为何会在这四淮城中?”苏暮雨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魁梧汉子雷豹像是被踩了尾巴,怒道:“干你何事!”
“我有幸和一位雷家堡的好汉喝过酒,他叫雷千亭。”苏暮雨淡淡道。
“什么?”雷豹瞪大了眼睛,雷千亭在雷家堡地位尊崇,远非他这种被逐出家门的旁系弟子可比,“你究竟是谁!”
“你方才不是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吗?”苏暮雨无奈地笑了笑,“我已经站在你的面前了。”
雷豹一愣,随即骇然:“你是卓月安!”
“是的。你不是要抓我吗?”苏暮雨缓缓说道。
雷豹咽了口口水,脸上闪过恐惧与挣扎,随即忽然扯着嗓子大喊:“兄弟们!”
“在!”他身后那群人纷纷拔刀,气势汹汹。
“跑啊!”出乎所有人意料,雷豹竟率先转身,拔腿就跑!他那些“兄弟”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作鸟兽散。
“跑?”站在屋檐之上的苏昌河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冷冽的戏谑。他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掠下,轻飘飘地落在苏暮雨面前,手中一柄小巧的匕首灵活地旋转着,寒光闪闪。
“昌河,不必动手。”苏暮雨轻声道。
“哦豁。”苏昌河耸了耸肩,似乎有些遗憾,手腕一翻,将那匕首收入袖中,“没意思。”
这时,李玉璇也如一片紫云般翩然落下,笑吟吟地看着苏暮雨,语气带着几分俏皮的打趣:“几日不见,卓公子风采更胜往昔,真是让小女子仰慕不已。”
苏暮雨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少女,面具下的脸庞似乎柔和了些,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玉璇,你就别打趣我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带着惊讶和稚气的声音:“你……你是卓月安!”
玉璇闻声探头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看起来最多十三四岁,皮肤黝黑,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像山林间未经雕琢的小兽,透着纯真和野性。不知为何,玉璇第一次见到他,就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因为这孩子眉眼间的神采,竟有几分像她只在雷家堡远远见过一面的弟弟雷无桀。
苏暮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这位小兄弟叫许安,是城里的……一个打手。”
躺在地上的葛修此刻也是一脸困惑,看看苏暮雨,又看看新来的两人:“先生,不是姓苏?”
“没时间和他们解释了。”苏昌河不耐烦地打断,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点难得的正经,“我本以为就是来看个热闹,没想到是这么大的热闹。我这次暗河一个人都没带,路上还是和玉璇碰了下头。这一次,就咱们仨了。”
“敌人很强大?”苏暮雨问道。
苏昌河和李玉璇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苦笑。
“我们一路赶到此处,至少遇到了三次伏击,”玉璇接过话,声音凝重。
“而且每次出手的人,实力都不逊色于暗河天字级杀手。”苏昌河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刚才屋顶上那两个无双城的执剑人,倒是不堪一击。”
“你应该当日就和宋燕回打上一场的。趁着你连败剑山岳、刘云起,剑意正值巅峰,他背负一城荣辱,心神不宁,必败无疑。”
苏暮雨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那日是乘人之危,胜之不武。我不想如此。”
“但有人想借你这一战做文章。”苏昌河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这四淮城如今鱼龙混杂,高手遍地,都自称是无双城的人,真假难辨。看来是有人想借此机会,给无双城来一次大换血了。”
李玉璇适时插话,提供了另一条关键信息:“我查到与夜鸦有关的人了。”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的葛修,“他们那群人,此刻也在四淮城。”
苏暮雨点了点头,将所有信息在脑中过了一遍,沉声道:“先找个地方避一下吧。”他低头看向葛修,“葛修,还能走路吗?能走的话,带我们回你的长生门。”
葛修闻言,简直欲哭无泪。之前还被雷豹污蔑和卓月安一伙,这下可好,真成一条船上的人了。他急忙拍了拍自己受伤的腿,龇牙咧嘴:“动弹不了了啊,先生!”
苏昌河冷笑一声,走上前,垂首看着他,眼神冰冷:“起来。不然,杀了你。”
李玉璇见状,连忙轻轻拉了拉苏昌河的衣袖,示意他别那么凶。她蹲下身,查看了一下葛修的腿伤,从怀中取出金疮药,动作轻柔地撒了上去,语气温和:“这位葛大人,麻烦你了,带个路可好?”
也许是玉璇的温柔和药物起了作用,也许是苏昌河的死亡威胁更有效,葛修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从地上蹿了起来,连连点头,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能走能走!为了给先生带路,就算腿断了,我爬也得爬过去!”
苏昌河看了苏暮雨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怎么和这种货色混到一起了?
苏暮雨读懂了他的眼神,淡淡回道:“方才他勇猛对敌的一面,你还没有看到。”
“带路。”苏昌河毫不留情,直接踹了葛修屁股一脚,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他一个趔趄。
“呵!”长生门的其余众人见自家老大被踹,立刻对苏昌河怒目而视。
葛修赶紧拦住他们,陪着笑脸:“莫怪莫怪,几位爷这边请,这边请……”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跟着葛修,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朝着所谓“长生门”的据点走去。李玉璇刻意放慢了些脚步,与苏暮雨并肩而行。许安那孩子头不知道为什么低得更低了。
苏暮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具下的嘴角似乎也微微弯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在玉璇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