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璇的话音落下,庭院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白鹤淮有些怔然地望着她,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精于医毒、偶尔会露出俏皮笑容的少女,并不仅仅是她的同行与朋友,更是北离王朝的永宁县主,柱国大将军雷梦杀的女儿,一个拥有显赫身份与相应担当的女子。
苏暮雨面具下的目光也微微闪动,他同样想起了多年前东征战场上那个身中剧毒却眼神倔强的小女孩,如今她已长大,持剑而立时,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
典叶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不清楚你们暗河与这位县主究竟是何关系,为何齐聚于此。但若你们此刻愿意就此离开,我典叶可以当作从未见过你们,并派人替你们打开城门,确保一路畅通。”他的目光主要落在苏昌河身上,“我们与暗河素无仇怨,想必暗河也没有必要,非要在此地与我和飞虎骑为敌。”
苏昌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目光先是扫过眉头微蹙的白鹤淮,又看向身旁沉默但气息已然冷冽的苏暮雨。不可否认,典叶的话很实际。暗河是杀手组织,讲究利益,无缘无故去硬撼北离最精锐的飞虎骑及其主将,确实不符合暗河一贯的行事准则。他幽幽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打开城门,让我们安然离开……听起来,确实是个合理的条件。”
然而,典叶紧接着补上的一句,让整个长生门院落的气温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但是,李玉璇的命,必须留下来。”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苏暮雨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他甚至没有半分犹豫,手中长剑“嗡”鸣一声,已然抬起,剑尖直指典叶,冰冷的杀意锁定对方。
典叶面对这直白的威胁,面色不变,只是看着苏昌河,继续他的说服:“你们是江湖人,可以来去自如。但她不是,她身份特殊,更与六皇子关系匪浅。留下她,对所有人都好。”
苏昌河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反问道:“典将军,你怎么就如此笃定,我们一定会舍弃她不管呢?”
典叶也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属于权术者的自信与冷酷:“暗河,一直以来不都是一个逐利的组织吗?你也一样。杀了她,我可以用我的名誉和地位保证,事后能带给你们暗河,带给你苏大家长,远比今日护着她所能得到的,更大、更长远的利益。”
苏昌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几分戏谑:“可典将军你也知道,她是李玉璇。杀了她,雪月城会放过我们?她的师父毒医仙会善罢甘休?还有你口中那位六皇子,以及视她如亲女的琅琊王萧若风,他们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笔账,似乎不太划算。”
在他们进行这番言语交锋时,处于风暴中心的李玉璇,持剑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甚至连眼神都异常冷静。她从不完全信任苏昌河,但也深知,以苏昌河的精明和算计,绝不可能蠢到相信典叶这种空头许诺,更不会在此刻做出自绝于如此多强大势力的愚蠢决定。
“此事,你知,我知。”典叶目光深沉,压低了声音,“还有谁知?”
苏昌河脸上的笑意骤然变得危险而冰冷,他几乎在典叶话音落下的瞬间动了!身形如鬼魅般前掠,手中那柄不起眼的匕首带着一道乌光,直刺典叶心口。
同时,他冰冷的声音响起:“那你死了,不也是你知,我知?”
典叶毕竟是沙场宿将,反应极快,手中金斧一横,“铛”地一声巨响,格开了苏昌河这突兀而狠辣的一击,但也被那蕴含的强横力道震得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脸上首次露出了惊怒之色。
苏昌河一击即退,并未追击,好整以暇地看着典叶,语气轻飘飘地抛出一个秘密:“忘了告诉你,典将军。当年你通过中间人,花重金买暗河刺杀永宁县主的那次任务……接单的人,就是我。”他顿了顿,欣赏着典叶骤然变化的脸色,继续说道,“你猜,那次为什么没成功?我们暗河,还不至于连一个当时武功远不如现在的小丫头都杀不掉。”
典叶稳住身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来,大家长是打定主意,不与我们合作了。”
苏昌河摊了摊手,语气理所当然:“显而易见。”
苏暮雨也向前踏出一步,与苏昌河并肩而立,手中长剑遥指典叶,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冰冷的质感:“典将军,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典叶的目光在苏昌河和苏暮雨脸上来回扫视,最终冷哼一声:“我倒是没想到,传说中冷酷无情、只认利益的暗河大家长和苏家家主,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可偏偏这几日,”苏暮雨缓缓拔出了腰间那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剑身出鞘,带起一阵清越的龙吟,“我不是暗河的苏暮雨。”他剑尖斜指地面,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坚定,“我姓卓,叫卓月安。”
“是你!”典叶的瞳孔猛地收缩,终于将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剑客与那个单枪匹马问剑无双城、搅动天下风云的卓月安彻底重合起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你看,我的兄弟都这么说了。”苏昌河无奈似的摊手,眼神却锐利如刀,“我也没有办法。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打了。”他环顾了一下己方几人,又看了看对面的典叶、典烬薇和洛烟蝶,语气带着点无赖,“就是人多欺负人少,似乎有些不太讲道义啊。”
典叶挥了挥手中的金斧,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向后微退一步,拉开了更适合斧法施展的距离,脸上露出一抹属于军人的悍厉笑容:“道义?我典叶行军打仗,从来不讲虚无的道义,只论最终的胜负!”
“嗯?”苏昌河眯了眯眼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典叶的话,长生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金属铠甲摩擦碰撞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铁血的肃杀之气,迅速将整个长生门包围。
苏昌河侧耳倾听着那令人心悸的声响,口中低声数着,随即嗤笑一声:“看来真的被玉璇说中了。飞虎二十六骑,竟然真的全都来了这四淮城。”
苏喆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飞虎二十六骑……当年与南诀三千轻甲对阵,杀得对方片甲不留。和叶啸鹰大将军麾下的金刀叶字营,并称为北离最凶猛的两支营队。他们今日来此,不是为了保境安民,却是为了在此杀人?”
李玉璇的眼神愈发冰冷,她看着典叶,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典将军你和你的飞虎骑,倒是清闲得很,竟有空来这江湖之地,行此等之事。”
苏昌河忽然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信息,朗声说道:“飞虎将军典叶,如果我没记错,你不光是北离的将军,还是北离大皇子的亲舅舅!”他目光锐利地盯住典叶,“看来这次无双城的内乱,根本就是北离大皇子萧永一手策划的!你们是想借卓月安问剑之机,彻底掌控无双城。”
李玉璇抬起左手,手掌中不知何时已扣住了一枚造型精巧的响箭,她看着典叶,声音清晰而冰冷:“典叶将军,我最后说一次,带着你的人,退出四淮城,停止这一切。你不会真的以为,今日的四淮城,只有我们几个是清醒的吧?”
典叶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李玉璇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没什么,只是我有个朋友的师父,是个算无遗策、消息通天的人。这就注定,你今日在四淮城,掀不起什么真正的风浪。”话音未落,她指尖内力一吐,那枚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音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朵并不绚烂却异常醒目的光晕。
苏暮雨微微转头,看向玉璇,面具下的眉头轻轻一皱:“她来了?”
李玉璇肯定地点点头:“是。不光她,应该还有两个人。”
苏喆吐出一口浓烟,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那便是真的有趣了。不过,现在可来不及细想这些了。”他目光转向苏暮雨,“你等的那柄剑,已经到了。”
“等不到宋燕回,便先等来这一战吧!”苏昌河朗声说了一句,随即竟将手中那柄惯用的匕首随手丢开,身形一动,一掌直拍向典叶手中那柄沉重的金斧!
典叶只觉一股阴柔却磅礴的掌力袭来,握住斧柄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金斧几乎要脱手飞出!他心中大骇,急忙向后撤步,同时手中金斧借着后退之势猛地向前一挥,斧刃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狂暴的劲风暂时阻断了苏昌河的追击。
苏昌河倒也并未打算立刻分出胜负,顺势收掌后撤,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令人讨厌的笑容:“典将军,无谓的试探就到此为止吧。你也不必再藏私了。”
典叶面色阴沉如水,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真气如同沸腾般汹涌起来,手中的金斧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斧身逐渐转变为一种暗沉的金色,握柄之处,竟隐隐传来低沉的雷鸣之声!显然,他已将家传的内功催发到了极致。
“好!很好!”苏昌河微微挑眉,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了兴奋的战意,“我还是第一次与真正的兵家顶尖高手对决。你的内力如此刚猛霸道,一定很适合……来喂我的阎魔掌!”
“没有时间在这里与他们耗下去了!”一旁的洛烟蝶焦急地看向院外越来越近的铠甲碰撞声,“直接让飞虎二十六骑杀进来!踏平这里!”
她话音未落,一个黑影已如鬼魅般从她身旁掠过,径直走向了长生门洞开的大门之外。
正是苏喆。
他将那杆从不离身的烟杆仔细收起,随后将一直拄着的、看似普通的佛杖重重往地上一顿!一声闷响,仿佛整个地面都震颤了一下。他独自一人面对门外那即将涌来的铁骑洪流,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意,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
“来!让老夫看看,能击溃三千南诀轻甲的二十六骑,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与此同时,李玉璇目光一凝,身形闪动,已然对上了想要趁机偷袭的洛烟蝶与伤势未愈却眼神怨毒的典烬薇。
她手中凰剑划出冷冽的弧光,精准地格开洛烟蝶撒出的毒粉,同时侧身避开典烬薇悄无声息刺来的短刃,手腕翻转,剑尖如毒蛇吐信,直点典烬薇持刃的手腕,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也就在这混战将起未起的瞬间,异变再生。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如同九天银河倾泻,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目标,直指静立院中的苏暮雨。
只见一人如同大鸟般凌空扑下,腰间长剑已然脱鞘而出,被他紧紧握住剑柄,人剑合一,带着一往无前、斩破一切的气势,悍然斩落。
“来得好!”
苏暮雨眼中精光爆射,他等待这一刻似乎已然许久。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剑,他非但没有闪避,反而朗声应和,手中那柄古朴长剑发出一声欢悦的嗡鸣,剑随身走,化作一道冲天而起的惊鸿,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无比的剑意,在这小小的长生门院落内,轰然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