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澜择道记

神兽赐福的余辉还在山门处流转，苍澜宗的白玉长阶被镀上一层暖金。林野忍不住踮脚回望，方才灵犀兽蹭过掌心的温热还未散去，鸾鸟振翅时洒下的金羽正贴着云气缓缓飘落。

“走吧。”玄尘长老的声音穿透山风，他宽大的素色道袍在晨光里轻轻起伏，银丝般的长须垂在胸前，“宗主与诸位长老已在通明殿候着了。”

温锦棠悄悄拽了拽楚晚意的衣袖，后者正低头打量着腕间新浮现的灵纹——那是凤凰赐福留下的印记，淡金色的纹路像极了振翅欲飞的鸟羽，随着呼吸轻轻明灭。感受到拉扯，楚晚意抬眼朝她笑，眼底的雀跃藏不住，映得那双杏眼亮闪闪的。

六个少年少女跟着玄尘长老拾级而上，青石板缝隙里的露珠折射着朝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宋砚之走在最外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双鱼玉佩，那是他自幼佩戴的物件，方才在赐福中竟泛起了温润的玉光。苏清韩怀里抱着株刚从灵境带出来的凝露草，叶片上的露水滚来滚去，她时不时低头呵气，生怕这株罕见药草失了灵气。谢临舟始终落后半步，墨色的眸子望着前方石阶，睫毛在眼睑投下片浅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通明殿的朱漆大门在面前缓缓敞开，殿内景象让几个少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十二根盘龙金柱撑起巍峨殿顶，梁柱上雕刻的云纹在烛火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正顺着木纹缓缓流动。殿首玉座上空悬着颗巨大的水晶球，里面五色光晕流转不休，那是青穹宗镇派之宝聚灵珠，据说已守护山门千年。

玉座两侧的檀木太师椅上坐满了人，他们身上的气息或沉如山岳，或冽如寒冰，不用玄尘长老介绍，温锦棠他们也知道，这些都是宗门里德高望重的长老。坐在最中间的白须老者便是青穹宗宗主玄阳真人，他目光扫过六个少年，脸上露出温和笑意。

“赐福已毕，你们的灵根与天赋皆已显形。”玄阳真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灵力的震颤，“今日叫你们来，是要为你们择定师尊，从此踏上修行正道。”

他抬手示意，玉座两侧的长老们纷纷颔首。玄尘长老上前一步，展开手中一卷鎏金名册：“温锦棠，先天灵体，灵根亲和力九成；楚晚意，至纯火灵根，悟性卓绝；宋砚之，金灵根鼎盛，剑骨天成；林野，木灵根通透，感知敏锐；苏清韩，水灵根温润，与药草有天生灵犀；谢临舟，变异雷灵根，性情坚韧。”

念到每个人的名字时，玄尘长老都停顿片刻，目光在他们身上短暂停留。当念到谢临舟的名字，殿内有几位长老微微蹙眉，显然对那“变异雷灵根”心存顾虑——这种灵根爆发力极强，却也极易走火入魔。

“你们可在殿中长老里自行择师。”玄阳真人抚着长须，目光温和，“不必拘谨，随心便好。”

六个少年少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紧张。温锦棠深吸口气，目光在殿内长老们身上逡巡。她记得入门时听师兄们说过，青穹宗最厉害的几位长老中，以玄渊长老修为最高，只是他性子冷淡，常年闭关，已有百年未曾收徒。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位身着墨色道袍的长老缓缓抬眼。他看起来不过中年模样，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疏离，周身气息如山岳般厚重，让人不敢直视。温锦棠心中一动——她曾在宗门典籍的插画上见过这位长老，正是玄渊长老。

“弟子温锦棠，愿拜玄渊长老为师。”她福了福身，声音清脆，在大殿里格外分明。

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几位长老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婉的少女，竟有如此勇气选择这位百年不收徒的铁面长老。

玄渊长老看着温锦棠，眸中没有丝毫波澜：“你可知我门下规矩森严，修行枯燥？”

“弟子知晓。”温锦棠挺直脊背，眼神坚定，“但弟子求道之心赤诚，愿守规矩，潜心修行。”

玄渊长老微微颔首，吐出一个字：“可。”

简单一个字，却让温锦棠松了口气，脸颊微微泛红。楚晚意走上前，看了眼玄渊长老，又转头望向另一侧手持丹炉的红脸长老——那是掌管丹堂的玄火长老。她正欲开口，却见玄渊长老身边的玄霜长老朝她招了招手。

“楚晚意，你的火灵根虽强，却少了几分内敛。”玄霜长老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随我修行，正好以冰性功法互补。”她是玄渊长老的师妹，修为同样深不可测，一手冰火双绝的剑法闻名修真界。

楚晚意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欣喜之色：“弟子愿拜玄霜长老为师！”

宋砚之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到玄渊长老面前，抱拳行礼：“弟子宋砚之，仰慕长老剑法通神，求长老收录门下。”他性子向来直接，认定了最厉害的，便不会动摇。

玄渊长老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锐利如出鞘长剑，微微点头：“可。”

林野挠了挠头，目光在几位长老间转了圈，最后落在掌管符箓堂的玄符长老身上。那位长老正拿着支朱砂笔在符纸上勾勒，指尖灵气流转，画出的符文竟自行飞了起来，在他掌心盘旋。“弟子林野，想跟着玄符长老学画符。”

玄符长老抬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显得十分和蔼：“好小子，有眼光，就你了。”

苏清韩走到药堂的玄药长老面前，将怀里的凝露草小心翼翼递过去：“长老，这株凝露草的根须有些受损，弟子试着用灵气护住了它，不知是否妥当？”她没有直接拜师，反而先说起了药草，眼中满是对草药的珍视。

玄药长老接过凝露草，仔细看了看，赞许点头：“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细心，不错不错。老夫收你了。”

最后只剩下谢临舟。他站在原地，目光扫过殿内长老，最后停留在玄渊长老身上。众人都以为他也会选择这位修为最高的长老，却见他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弟子谢临舟，愿拜玄蛊长老为师。”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玄蛊长老坐在最末位，平日里极少参与宗门事务，周身总是笼罩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让人看不清面容。更重要的是，他修的是蛊术，这在以剑修为主的苍澜宗，本就是异类。

“谢临舟，你可想好了？”玄阳真人皱起眉头，语气带着担忧，“玄蛊长老的修行之道，与我宗主流不符。”

左手边一位白须长老也开口道：“蛊修向来被正道所斥，修行过程更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你何必走这条弯路？”

谢临舟抬起头，墨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动摇：“弟子明白诸位长老的顾虑，但弟子在赐福时，与一只千年蛊王产生了共鸣。”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坚定，“弟子觉得，自己与蛊道有缘。”

“胡闹！”掌管刑罚的玄刑长老猛地一拍桌子，檀木桌面顿时裂开细纹，“蛊物阴邪诡谲，怎可入我苍澜宗修行正道？你若执迷不悟，休怪宗门将你逐出师门！”

谢临舟脸色微微发白，却依旧挺直脊背：“弟子不敢违抗宗规，只是道心已定，还望长老们成全。”

玄渊长老一直沉默地看着，此时忽然开口：“修行之道，本就千差万别，何必强求一致？”他目光扫过殿内，“他既有心，便让他试试吧。”

有了玄渊长老开口，其他长老虽仍有不满，却也不好再坚持。玄蛊长老始终没说话，这时才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如磨砂：“随我来。”

择师已定，玄阳真人让长老们先带弟子下去安顿，随后又让温锦棠六人留下。“择了师尊，还需定下身修行的方向。”他看着六个少年少女，眼中带着期许，“你们可自行商议，定下双修之法，再告知为师与诸位长老。”

六人来到殿侧的偏厅，各自找了位置坐下。雕花窗棂外传来清脆的鸟鸣，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温锦棠率先开口：“我想主修剑法，再辅以阵法。”她想起之前在典籍里看到的，玄渊长老那套能引动天地灵气的“万剑归宗阵”，眼中满是向往，“阵法可助剑法威力倍增，攻防皆宜。”

楚晚意点头附和：“我觉得剑法搭配丹术不错。”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小丹炉挂坠，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炼丹既能提升修为，关键时刻还能疗伤，正好能弥补我性子急躁的缺点。”

宋砚之握紧拳头，指节泛白：“我要专心修剑，以剑入道，以剑证道。”他眼神灼灼，带着对剑道的极致追求，“剑法双修，方能登峰造极。”

林野摸了摸下巴，忽然眼睛一亮：“我灵根属木，与符箓的契合度很高。”他想起玄符长老画符时的样子，兴致勃勃道，“不如就剑符双修吧，画符时注入剑气，说不定能画出厉害的攻击符。”

苏清韩轻声道：“我想剑药双修。”她想起家乡那些因缺医少药而受苦的乡亲，声音温柔却坚定，“用剑保护自己，用药救助他人，这样也算不负这身灵根。”

众人都看向谢临舟，他沉默片刻，指尖在袖袍下轻轻蜷缩，缓缓道：“我修剑蛊。”

温锦棠担忧地看着他：“临舟，蛊修真的太危险了，你不再考虑考虑吗？”方才殿内长老们的反应，足以说明蛊修在修真界的处境。

谢临舟摇摇头，眸色深沉：“我意已决。”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剑主杀伐，蛊主诡异，两者结合，未必不能走出一条新路。”

几人见他如此坚持，便不再劝说。温锦棠将众人的决定写在纸上，回到通明殿交给玄阳真人。

长老们看着纸上的内容，大多点头认可。温棠的剑阵双修兼顾攻防，楚晚意的剑丹双修实用稳妥，宋砚之的剑法双修专一纯粹，林野的剑符双修别出心裁，苏清韩的剑药双修仁心济世，这些都符合苍澜宗的修行理念。

直到看到谢临舟的“剑蛊双修”，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玄刑长老重重一哼，震得案几上的茶杯都跳了跳：“果然还是执迷不悟！蛊术阴毒，与我宗光明正大的剑道根本相悖，若让他修行，岂不是坏了我宗名声？”

玄药长老也皱着眉，捻须沉吟：“蛊修修行过程中极易走火入魔，他年纪尚轻，怕是难以驾驭。况且蛊虫饲养需以精血喂食，稍有不慎便会被反噬，伤及道基啊。”

谢临舟站在殿中，承受着诸位长老的目光，脸色虽有些苍白，却始终没有低头。“弟子知道蛊修名声不好，但术法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使用之人。”他深深鞠躬，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弟子向宗门立誓，若日后用蛊术为非作歹，任凭宗门处置，神魂俱灭亦无怨无悔。”

玄渊长老看着谢临舟，忽然开口：“给他一个机会。”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莫名的力量，让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玄阳真人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罢了，修行之路本就由己选择。”他看向谢临舟，目光严肃，“既然你心意已决，便按你说的来吧。只是切记今日之言，不可行差踏错。”

谢临舟深深鞠躬：“多谢宗主，多谢诸位长老。”

走出通明殿时，阳光正好。温锦棠看着身边的同伴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楚晚意兴奋地说着以后要炼出什么样的丹药，宋砚之在比划着刚想到的剑招，林野已经开始研究起符纸的材质，苏清韩在盘算着药圃里该种些什么，谢临舟虽然依旧沉默，嘴角却难得地露出一丝浅笑。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练武场传来的呼喝声，夹杂着丹堂飘来的药香，还有符箓堂隐约的灵力波动。温锦棠知道，从今天起，他们的修行之路才算真正开始。前方或许有坦途，或许有荆棘，但只要道心坚定，终能抵达自己向往的境界。

她抬头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那里是玄渊长老的闭关之地，也是她未来要攀登的修行高峰。握紧手中的剑，温锦棠的眼神越发坚定起来。阳光穿过云层，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与其他五个影子交叠在一起，在青穹宗的白玉长阶上，铺开一段崭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