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黄昏，行星防御局第七预警塔的红灯第一次亮起。塔顶的风像被看不见的巨刃劈开，发出金属折断般的呼啸。我——值班观察员林朔——盯着雷达屏，看见一个点，从三万六千公里外的静止轨道笔直俯冲，像一枚被上帝随手抛出的黑色长钉。
“目标体长一千二百米，翼展两千米，无推进器痕迹，判定为……生物。”人工智能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酷。下一秒，光学镜头捕捉到它：一对覆盖暗金色鳞羽的巨翼，表面浮动着极光般的电纹，翅脉间流淌着淡蓝的等离子体，仿佛把整片银河缝进了自己的羽翼。那不是飞机，不是卫星，而是一只鸟——来自真空、来自深空的鸟。
“代号：迦楼罗。”指挥官在加密频道低声念出神话的名字。行星防御局的条例写得冷酷：任何未经申报的轨道级生物，均视为入侵。我喉咙干涩，却必须按下红色发射钮。三束天基粒子炮划破夜空，像三根炽白的长矛，将“迦楼罗”钉在电离层与平流层的交界。没有哀鸣，只有羽片燃烧的细碎光屑，像逆流的流星雨，坠入人间。
巨鸟在距地九十公里处崩解。暗金色的羽片化作十万柄薄刃，拖着幽蓝尾焰，散落在中国东北至西伯利亚的夜空。那一瞬，天地像被无形的巨手撕开一道裂缝，露出宇宙幽暗而瑰丽的底色。我看见它的眼——在解体前的最后一帧画面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古老的、俯视众生的悲悯，仿佛在质问：你们为何把天空也修成了城墙？
一小时后，残骸分析报告送到我手中。它的骨骼由碳纳米管与未知晶体构成，DNA片段与地球鸟类相似度仅17%，却携带一种能改写硅基芯片的逆转录病毒。倘若它活着穿过大气层，地表所有电子设备将在十二小时内沦为它的神经网络。行星防御局用“成功拦截”四个字总结今夜，却无人敢在简报里写下另一句话：我们击落的，或许只是宇宙寄来的一封信。
我独自走上塔顶。黎明尚未破晓，东方仍残留着巨鸟燃烧后的淡金色余烬，像一条被剪断的丝带，飘浮在墨青色的天幕。风带来焦羽的气息，微涩，却隐约掺着雨前森林的甘甜。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屋檐下仰望雨燕，它们掠过稻田时，翅膀剪开的是湿润的泥土味；而今晚，巨鸟剪开的是真空，留下的是灼热的星尘。
人类把太空当作边境，用雷达、炮口和条例筑起看不见的长城，却忘了宇宙的词典里从未收录“边界”一词。那只名为“迦楼罗”的鸟，或许只是迁徙途中误入地球轨道的旅者，又或许是一封以血肉为墨、以星尘为纸的家书。而我们，用毁灭作为回信。
天边泛起第一缕蟹壳青，巨鸟最后的羽片在我掌心冷却成一粒冰凉的金属珠。我攥紧它，像攥住一个再也无法投递的地址。此刻，行星防御局的警报解除，城市苏醒，地铁轰鸣，早餐铺升起豆浆的白雾。人们抬头，只会看见一片被阳光洗净的天空，没有人知道昨夜曾有一道裂缝，悄悄开合。
但我知道，裂缝不会愈合。它像一道隐秘的伤口，提醒我们：真正的防御，从不是击落未知，而是在未知面前保持敬畏。那只来自太空的巨鸟，以死亡为羽，以星火为血，替宇宙在人类心上刻下一行字——
“若你们只愿用炮口仰望，便永远读不懂天空的温柔。”
我俯身，把那颗羽片化成的金属珠埋进塔顶的土壤。愿它发芽，长成一株会开花的树，花朵形如巨鸟，每一片花瓣都在风里轻轻颤动，像一封迟到的回信，向宇宙低声说：
“对不起，也谢谢你。下一次，我们想学会用眼睛，而不是瞄准镜，去迎接你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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