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畔的渡口总像浸在水气里,青石板路常年泛着湿冷的光。阿己缩在货栈后墙根,粗布衫的袖口磨得露出棉絮,左臂上昨晚被人贩子用藤条抽的伤还在发烫。她攥紧藏在怀里的银锁——那是她记事起就挂在脖子上的东西,背面刻着个小小的“瑾”字,是她唯一的念想。
刚从人堆里挣脱时,她顺手扒了个婆子的钱袋,此刻正数着几枚碎银,盘算着能不能换身干净衣裳。忽闻一阵骚动,眼角余光瞥见个穿月白锦袍的公子正被小斯撞了下,腰间荷包滑到了半空。
阿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过去,红着眼圈却动作极快,在荷包落地前稳稳攥住,转身就往那公子面前递。她跑得急,鬓边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抬头时,正好撞进沈嘉彦带着诧异的目光里。
阿己公子,你的。
她声音有点哑,是昨夜被堵住嘴时磨的。
沈嘉彦低头看她。这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脸上还有未干的泥痕,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子,明明刚从狼狈里挣脱,眼神却半点不怯。他接种荷包,指尖不经意触到她掌心的茧子,粗糙得不像个姑娘家的手。
沈嘉彦多谢姑娘。
沈嘉彦的声音温和,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沉稳。
沈嘉彦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阿己无名无姓。
她答得快,又补充道。
阿己阿己,旁人都喊我阿己。
沈嘉彦微征。这时旁边货栈老板探头骂道。
无关紧要的人哪来的野丫头,敢在这儿鬼鬼祟祟!
阿己猛地抬头,下巴抬得老高。
阿己我没偷没抢,捡了这位公子的东西还给他,算哪门子鬼祟?
无关紧要的人你怀里揣的什么?定是偷来的!
老板说着就要来拽她。
阿己侧身躲开,动作利落得像只受惊的猫。
沈嘉彦上前一步拦住。
沈嘉彦王掌柜,这位姑娘是帮我,不必如此。
他看向阿己。
沈嘉彦你怀里的东西,能让我看看吗?
阿己犹豫了下,掏出那几枚碎银。
阿己是我自己的。
又飞快地把银锁往怀里按了按,那动作里的珍视,沈嘉彦看在眼里。
沈嘉彦看你的样子,不像本地住户。
沈嘉彦打量着她。
沈嘉彦是遇到难处了?
阿己抿着唇,忽然屈膝就要跪,被沈嘉彦一把扶住。
阿己公子看着是做大官的。
她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光。
阿己阿己想求个去处——能进宫做事的去处。我识字,会算账,还会看天气辨草药,什么苦都能吃。
沈嘉彦挑眉。宫中?他刚从父亲沈国公那里过来,正愁府里缺个能帮着打理庶务的聪慧女子。
沈嘉彦你识字?
阿己嗯。
阿己点头。
阿己有位路过的书生教过我,《论语》能背大半,算术也会。
沈嘉彦心头一动,他见她虽衣衫破旧,眼神却清亮,说话条理分明,不像说谎。
沈嘉彦进宫不易,需有身家来历。
他顿了顿。
沈嘉彦我姓沈名嘉彦,家父是当朝沈国公,你若信我,可算随我回府,容我禀明父亲,给你寻个妥当身份。
阿己愣住了,眼里的防备一点点化开,露出点难以置信的茫然。她闯荡这些年,见多了拿好处骗人的,可眼前这人的目光坦坦荡荡,像永定河上的日头。
阿己为何帮我?
她轻声问。
沈嘉彦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和那双在阴影里也亮得惊人的眼睛,忽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下。
沈嘉彦或许是……
他笑了笑,语气真诚。
沈嘉彦觉得你不该困在这渡口。
阿己咬了咬下唇,摸出怀里的银锁,把刻着“瑾”字的一面朝向他。
阿己这是我的凭证,我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若沈公子信我,阿己这条命,往后任凭差遣。
阳光穿过货栈的木窗,正好落在那门银锁上,“瑾”字的刻痕里还沾着点泥,却透着股执拗的光。
沈嘉彦看着她红衣似火的身影立在湿冷的渡口,像株在石缝里硬生生长出来的花,忽然觉得这暮春的风,都带上了点不一样的暖意。
沈嘉彦好。
他点头。
沈嘉彦跟我走吧。
阿己攥紧银锁 跟着他往停在岸边的马车走。红衣扫过青石板,留下一串轻快的声响,像在为她颠沛半生的过往,敲下一个崭新的句点。而沈嘉彦走在她身侧,鼻尖似乎总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和方才那一眼心动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