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一次开庭。
旁听席挤得水泄不通,前排坐着苏夏父母。
父亲挺直了脊梁,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审判长!这份证据,是被害人苏夏生前留下的最后声音!
“它足以证明,我的儿子李盒,绝非凶手!真正的恶魔,另有其人!”
“呈上。”
审判长简短地命令。
法警接过U盘,走向书记员席位的电脑。
屏幕上跳出文件夹。书记员点开唯一的视频文件。
画面晃动了几下,骤然清晰。
是苏夏。
背景很暗,似乎在一个山洞深处,手机微弱的光线打在她脸上。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惊惶。
“……盒子哥……”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我拍到了…拍到他们了……高要…高要和他爸。”
“在放牛洞后面的河边…好多箱子…往泥江里沉…是钱!全是钱!还有…还有账本…”
我的心猛地一缩。
放牛洞!那个我们儿时嬉戏的秘密基地!那天她含糊提到的“意外”,竟然是这个!
她无意中撞破了足以致命的秘密!
视频里,苏夏的呼吸急促得如同濒死的小兽,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高要…高要发现我了!”
“我好怕…他说要弄死我…他爸是…是副县长…没人敢查的…盒子哥…救救我”
如果…如果我真出事了…你一定要去…去我们的地方…我把拍的东西…藏在那儿了”
“操!贱人!你他妈敢拍?!给老子站住!”
一个男人暴戾的咆哮声隐约传来,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
“啊——!”
苏夏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被硬生生掐断的凄厉尖叫!
画面疯狂地天旋地转,最后“砰”地一声闷响,屏幕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法庭。
旁听席上,苏夏的母亲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旁边的人慌乱扶住。
苏父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目光死死钉在被告席上。
但这一次,那目光里汹涌的恨意,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无法置信的动摇和混乱。
公诉席上,那位一直气定神闲的检察官,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翕动着,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掩饰不住的震惊和一丝慌乱。
“审判长!”
杨杰律师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视频清晰呈现了被害人苏夏生前遭受高要暴力威胁、追逐的事实!
“结合其遗言内容,足以证明其陷入极端恐惧状态,并明确指向高要父子涉嫌重大经济犯罪及对苏夏的严重人身威胁!”
“这绝非巧合!被害人遇害前留下的最后信息,与本案关键物证——U盘的发现地点完全吻合!”
“指向性极其明确!这为黄羽、黄石二人此前在胁迫下所作关于受高要指使处理尸体的供述,提供了无可辩驳的佐证!”
“同时,该视频内容与尸检报告中被害人后脑遭受重击致死的结论,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条”
“这足以产生合理怀疑,甚至强烈指向——被告人李盒是被精心构陷的替罪羊!而真凶,就是高要!”
杨杰的话语如同重锤,字字砸在法庭紧绷的空气中。
“公诉方!面对如此直接的、来自被害人临终的指控,你们如何解释?”
“我恳请法庭,立即启动对高要父子的调查程序!并彻底重新核查那份尸检报告!”
“反对!”
公诉席上的检察官几乎是跳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
“辩护人完全是在臆测!视频内容真伪未经鉴定!所谓指向高要父子的经济犯罪更是毫无依据!”
“这完全是辩护方为脱罪进行的恶意引导!审判长,这份所谓‘临终遗言’的取得方式本身就存疑!”
“来源合法!”父亲李卫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庄稼汉特有的执拗和斩钉截铁。
“是我!李卫!在我儿子李盒和苏夏小时候常去玩的放牛洞里,一个只有他俩知道的石头缝里找到的!”
“苏夏这闺女,是在用自己的命给我儿子留活路!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了!这证据,老天爷看着呢!怎么不合法?!”
“肃静!”审判长重重敲下法槌,面色凝重如铁。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公诉人那张强自镇定的脸上
“公诉方,辩护方所提出的质疑,尤其是针对关键物证尸检报告来源及真实性的质疑,关乎本案核心。你们有何回应?是否有补充证据提交?”
公诉检察官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眼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堆砌起程式化的严肃
“审判长,关于尸检报告,其出具过程合法合规,DNA比对结论经市局技术部门复核确认,科学有效,毋庸置疑!至于辩护方提出的所谓构陷……”
“纯属无稽之谈!为彻底澄清事实,戳穿谎言,本公诉人请求传唤我方关键证人”
“被害人苏夏的同事,王莉莉!她将证明,在被害人苏夏遇害时间段,其精神状态及行为表现完全正常”
“根本不存在视频中所描述的遭受致命威胁的情形!所谓‘临终遗言’,其真实性不攻自破!”
“传证人王莉莉!”
法警打开侧门。
一个穿着镇上电子厂蓝色工装、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人,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进来。
“证人王莉莉,请向法庭陈述你的姓名、职业以及与被害人苏夏的关系。”
“我…我叫王莉莉,在…在镇上的鑫旺电子厂上班,和苏夏…是同一条流水线上的工友,也是…是一个宿舍的。”
“证人王莉莉,根据工厂考勤记录,被害人苏夏遇害当天下午三点左右离开工厂,你是否知情?当时她的精神状态如何?”
“我…我知道。那天下午,大概…大概三点过一点吧,苏夏说她有点事,要提前走一会儿。”
“她…她看起来…看起来挺好的,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就是有点着急的样子…还对着小镜子补了下口红…”
“她有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比如恐惧?紧张?或者提到有人威胁她?
“没…没有。”
王莉莉飞快地摇头,语速不自觉地加快。
“真没有!她就说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谁知道…谁知道就…”
她声音哽咽起来,带着真实的悲伤。
检察官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审判席。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证人证言清楚表明,在遇害前极短的时间内,被害人苏夏精神状态正常,行为无异,甚至还有心情补妆!
“这与辩护方提交视频中描述的所谓‘正被高要疯狂追杀、陷入极度恐惧’的状态,存在天壤之别!”
“这足以证明,该视频内容严重失实!极有可能是后期伪造,意图混淆视听,为被告人李盒脱罪!其所谓指向性,根本站不住脚!”
法庭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哗然。
刚刚被视频震撼的旁听者们,眼神再次变得游移不定,怀疑的目光又一次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我。
“王莉莉小姐,”杨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法庭的窃窃私语。
“你说那天下午三点左右,苏夏离开工厂时,你看到她在补口红?”
“是…是的。”
“用的是什么样的口红?你还记得颜色或者牌子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