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莉莉显然没料到会问这个细节,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更加慌乱。
“就…就是一支口红啊…红色的…什么牌子…我…我哪记得清…”
“红色的?”
杨杰微微挑眉,从手中的文件夹里,稳稳地抽出一张照片——
正是警方在案发现场拍摄的苏夏遗体的面部特写。
照片被放大,清晰地展示在法庭前方的屏幕上。
照片里,苏夏苍白的嘴唇上,没有任何口红的痕迹,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王小姐,请看。”杨杰的声音平稳无波。
“这是警方在案发现场提取的苏夏遗体的照片,拍摄于案发后大约一小时。”
“如你所见,她的嘴唇上,没有任何口红残留的痕迹。这似乎与你刚才‘看到她补口红’的证词,存在明显的矛盾。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我…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时间…”
“也可能…也可能她后来又擦掉了…我…我真的看到她补了…”
“记错了时间?”杨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谎言的锋利。
“你刚才在检方询问时,可是非常肯定地说‘下午三点过一点’”
“而且强调她‘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点着急’!时间、状态,你都描述得很具体!现在面对矛盾,就说‘可能记错了’?
“王小姐,作伪证,干扰司法公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没有!我没有撒谎!”王莉莉惊恐地尖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是…是有人逼我的!他们…他们找到我…说…”
“说如果我不听话…就让我全家在镇上待不下去…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啊审判长!”
她崩溃地瘫坐在证人席上,捂着脸失声痛哭。
法庭彻底沸腾!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肃静!肃静!”审判长连敲法槌,脸色铁青,厉声喝道。
“法警!将证人王莉莉带下去!其证言真实性存疑,本庭不予采纳!对其涉嫌伪证行为,另行调查处理!”
混乱中,杨杰再次开口,声音穿透喧嚣。
“审判长!伪证的出现,恰恰反证了有人不遗余力、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地要掩盖真相!”
这更凸显了被害人苏夏临终视频的真实性和指向性!同时,”
“这也将矛头再次指向那份所谓的‘铁证’——尸检报告!”
“如果连证人都能被收买、被胁迫作伪证,那么,一份只需关键人物动动手脚就能彻底改变结论的鉴定报告,其可信度又有几何?!”
“传法医陈盯!”
他穿着便装,头发有些凌乱,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
“证人陈盯,你的身份?”
“原…县公安司法鉴定中心…法医…陈盯。”
“陈盯,本庭现在审理李盒涉嫌强奸、杀害苏夏一案。”
“你作为本案最初的主检法医,所出具的尸检报告是本案的关键证据之一。”
辩护方指控你在尸检过程中存在严重违规操作,甚至涉嫌伪造证据。对此,你有何陈述?”
“陈盯!回答法庭问话!”审判长加重了语气。
“我…我…”
“审判长…我…我有罪!那份报告…那份DNA报告…是假的!是我…是我伪造的!”
“哗——!”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冰水,整个法庭彻底炸裂!惊呼声、怒骂声、拍桌子声此起彼伏!
“肃静!!”审判长的法槌几乎要敲断,厉声呵斥。
“陈盯!你详细说明!如何伪造?为何伪造?!”
“是…是有人逼我的!”
“就在尸检完成、准备提取阴道拭子做DNA检验的头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是县卫生局的刘副局长…他…他说有人想见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被带到县城外一个很隐蔽的农家乐…房间里…等着的是…是高副县长…还有…还有他儿子高要!”
“高要?!”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
“是…就是他!”陈盯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高副县长直接扔给我一个透明的小证物袋,里面装着几根带着毛囊的头发。”
“所以,”杨杰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第二天对被害人苏夏的尸检中,你并未按照规范程序,直接提取她体内可能存在的生物检材进行检验。”
“而是,将高要提供的、属于我的当事人李盒的头发和带有精斑的纸巾。”
“作为‘从被害人苏夏体内提取’的检材样本,送去了DNA实验室?从而伪造了那份所谓‘铁证如山’的DNA比对报告?”
“……是。”
“我偷偷调换了检,那份报告是假的。”
“李盒,他和苏夏的死,没有任何生物学上的关联”
伪证!彻底的伪证!精心策划的构陷!
公诉席上,那位检察官面如死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审判长!”杨杰律师的声音,
“真相已经大白!”
“原尸检报告关键DNA证据系陈盯受人胁迫、故意伪造,依法应予以排除!”
:证人王莉莉的伪证已被当庭戳穿!被害人苏夏的临终视频,其真实性已无可置疑”
清晰指向高要父子涉嫌故意杀人、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以及伪造证据等多项严重犯罪!
“黄羽、黄石关于受高要指使处理尸体的供述,得到充分印证!所有证据链条完整闭合!”
“综上所述,本案被告人李盒,完全是替罪羔羊,辩护方恳请法庭,依法宣判被告人李盒无罪!并立即释放!”
“同时,请求将本案所揭露的高要父子及其他涉案人员的犯罪线索,依法移送纪委监委及上级检察机关,进行彻查严办!”
“砰!”
槌音清越,瞬间压下所有杂音。
“经合议庭合议,现宣判如下:”
“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李盒犯强奸罪、故意杀人罪的证据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
“根据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李盒——无罪!”
“本判决为口头宣判,书面判决将在五日内送达。闭庭!”
“砰!”法槌再次落下,尘埃落定。
“无罪!!”父亲李卫发出一声嘶哑的、仿佛用尽了一生力气的咆哮,老泪纵横。
法警上前解开了我手腕上那副禁锢了无数个日夜的金属镣铐。“咔哒”一声轻响,束缚脱落。
7.
法庭外。
台阶下停着一辆半旧的桑塔纳,是杨律师的车。
就在我们快步走向车子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旁边的人群里冲了出来,拦在了我们面前。
是二狗子的老娘,村里人都叫她王婆。
她的话让我和父亲都愣住了。
“我家那傻狗,他看见了,那就在泥江边上。”
“回来就冲我比划他比划有人被抬着…扔…扔进了江里,黑乎乎的水哟”
她泣不成声,身体抖得厉害。
“王婶!这不怪你!怪只怪那些畜生!披着人皮的豺狼!你放心!二狗子的仇!苏夏的仇!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法律饶不了他们!”
杨杰律师面色凝重,迅速掏出手机。
“李叔,先送王婆婆回家。我马上联系警方!二狗子很可能也是被害人!沉尸地点是关键!必须立刻组织打捞!这是新的重大线索和证据!”
一周后,初冬的寒风已经带着割人的凛冽。
我独自一人,踏上了回村的路。
村口那棵老槐树叶子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更添萧瑟。
我没有进村,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后山。
泥江的水位降了不少,露出浑浊的滩涂。
远处,靠近江心的地方,还能看到几艘小船在缓慢移动,穿着救生衣的人影在忙碌。
那是警方组织的打捞队,仍在寻找二狗子。
8.
我的脚步沉重,最终停在了后山向阳的那片坡地。
父亲蹲在坟前,默默地烧着纸钱。
我走过去,挨着他蹲下。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苏夏的照片,眼神复杂难言,转身,沿着来时的山路,一步一步,蹒跚地向山下走去。
我却没有动。
“苏夏…”我的声音低哑得几乎被风吹散,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回家了。”
没有回应。
只有山风穿过枯枝发出的呜咽,像极了女人压抑的、永无止境的悲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