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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污净域

参商劫

慕茳医馆内,那刺鼻的腐臭与酒气,在慕云霓平和专注的气场下,竟似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了几分。他引着那凶神恶煞的刺青汉子走向内室处置间,月白色的身影在晨光中如同一道清冽的溪流,试图涤净污浊。汉子虽依旧骂骂咧咧,脚步却不自觉地跟着,眼底深处那点被“伤筋动骨”、“蔓延脏腑”勾起的恐惧,暂时压过了戾气。

医馆门口,黎攸宁被林云蔚不容置疑地拽走,一步三回头,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没看成热闹的遗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啧,真可惜,”他咂咂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那郎中瞧着跟块嫩豆腐似的,别真被那莽夫捏碎了……” 话音未落,一股浓郁霸道的香气猛地钻入鼻腔——街角新支起的馄饨摊,滚烫的骨汤翻滚,雪白的馄饨在汤里沉浮,翠绿的葱花和油亮的猪油渣点缀其上,香气勾魂夺魄。

黎攸宁的眼睛瞬间亮了,方才那点担忧被这人间烟火冲得无影无踪。“云蔚!快看!”他用力扯了扯林云蔚的胳膊,兴奋地指向馄饨摊,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刚办完事,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那汤头,熬得雪白,绝对地道!” 他脸上瞬间绽放出纯粹的、为美食而生的光彩,仿佛刚才荒郊野外的杀戮从未发生。

林云蔚脚步微顿,玄色的身影在熙攘的晨光人流中如同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他深邃的目光扫过那热气腾腾的馄饨摊,掠过摊主油腻的围裙和周围几张油腻腻的条凳,随即又淡淡地掠过黎攸宁那张写满渴望的脸。那眼神沉静无波,如同寒潭映月,映着馄饨汤锅上升腾的白气,却不起丝毫涟漪。

“此地人多眼杂。”他声音低沉平直,毫无转圜余地。目光却极其自然地转向馄饨摊斜对面一条相对僻静、仅容两人并肩的小巷口。巷口深处,隐约可见一家挂着半旧“张记”布招的小面馆,门口支着两口大锅,蒸汽氤氲,香气虽不如馄饨摊霸道,却也带着面食特有的、扎实温暖的麦香。

黎攸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立刻心领神会,脸上笑容更盛:“行!张记的阳春面浇头也是一绝!”他不再纠缠馄饨,脚步轻快地跟着林云蔚拐入小巷。巷子幽深,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两侧高墙夹峙,将喧嚣隔绝在外,只余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面馆传来的微弱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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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台最深处的静室,紫檀木门无声合拢,将阿七木讷的身影隔绝在外。室内幽暗,素纱宫灯的光晕柔和地流淌,却无法照亮江怀瑾眼底那片骤然凝结的寒冰。他立在窗前,墨青色的杭绸常服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质感。指尖方才捻过药包污渍的地方,残留着一种无形的、令人极度厌恶的粘腻感,仿佛那点暗褐不仅仅是脏污,而是某种胆敢亵渎的烙印。

窗外,庭院中那株梧桐的最后几片枯叶在秋风中徒劳挣扎,终究抵不过地心引力,打着旋儿无声坠落。江怀瑾的目光追随着其中一片落叶,深潭般的眸底,翻涌的暗流已然冻结成一片死寂的冰原。那点污渍,如同投入冰原的一点墨汁,瞬间扩散,染黑了整片心湖。

慕云霓。 那三个字在他心头无声碾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重量,又混杂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戾。他心尖上唯一一片净土,不容许沾染半分尘埃,更何况是那种带着酒臭与脓血的腌臜?那莽夫拍在诊案上的手掌,如同拍在他的逆鳞之上!

他缓缓抬起手,方才捻过污渍的指尖在素白冰冷的窗纱上用力擦拭。一下,又一下。指腹与细腻的纱面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的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无形的污秽连同窗纱一同搓碎。直到指腹传来微微的刺痛感,他才停下动作。窗纱依旧洁白,他垂眸看着自己修长干净的指尖,眼底的冰寒却丝毫未减。

“脏了的手……”他低声自语,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寒泉的呜咽,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就不必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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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茳医馆处置间。 浓烈的消毒药水气味混合着伤口腐败的恶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慕云霓神色专注,仿佛置身于一片隔绝气味的真空。他戴着雪白的棉布手套,动作精准而利落。锋利的柳叶刀划开汉子掌心溃烂肿胀的皮肉,黄绿色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污血瞬间涌出。汉子疼得龇牙咧嘴,额头青筋暴跳,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身体却因恐惧而僵硬,不敢有丝毫挣扎。

“忍着些,腐肉不除,新肉难生。”慕云霓的声音清润依旧,穿透汉子的咒骂,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手下动作不停,镊子夹着浸透药水的棉纱,深入创口内部,仔细清理着每一丝坏死的筋膜和脓苔。剧烈的疼痛让汉子浑身冷汗涔涔,咒骂声渐渐变成了痛苦的抽气和呻吟。

处置间狭小的窗户透进一方晨光,照亮慕云霓低垂的侧脸。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清隽的轮廓缓缓滑落,滴在月白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长而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唯有那握着器械的手指,稳如磐石,动作没有丝毫变形,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修复一件破损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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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深处,张记面馆。 黎攸宁满足地吸溜着最后一根筋道爽滑的面条,连碗底那点香浓的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发出惬意的叹息。他放下粗瓷大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脸上洋溢着纯粹而温暖的餍足光芒,仿佛整个人都被这碗扎实的阳春面熨帖得舒展开来。他正要开口再赞几句,目光无意间扫过面馆油腻的窗棂。

窗外,巷子更深处,靠近慕茳医馆后墙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几道身影。他们穿着最寻常不过的灰色短打,混在早起忙碌的挑夫小贩中毫不起眼,动作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迅捷与默契。其中一人,身形精瘦,面容木讷,正是方才医馆里那个取药的靛蓝布衣青年——阿七。他此刻的眼神不再是医馆里的空洞,而是如同淬火的刀锋,冰冷锐利,精准地锁定了一个刚从医馆后门溜出来、正捂着包扎好的手掌、骂骂咧咧沿着墙根走的魁梧身影——正是那个闹事的刺青汉子!

黎攸宁清亮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里面“看热闹”的火苗“腾”地一下重新燃起,甚至比之前更旺!他猛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对面沉默进食的林云蔚,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快看快看!医馆后巷!是那个闹事的莽夫!千金台的人!”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阿七的方向,“那个木头脸!他们想干嘛?”

林云蔚缓缓放下筷子。碗中的面还剩小半,他却已无食欲。深邃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穿透面馆油腻的窗纸和巷子幽暗的光线,精准地捕捉到巷子深处那无声上演的一幕。他看到阿七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手。他身后两个灰衣人如同得到指令的猎犬,瞬间加速,动作快如鬼魅,一左一右,如同两道灰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扑向那个毫无防备的刺青汉子!

汉子正低头看着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却依旧隐隐作痛的手掌,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庸医”、“黑店”,浑然不觉死神的阴影已笼罩头顶。

“唔!”一声短促到极致的闷哼被强行扼断在喉咙里!

左边的灰衣人如同铁钳般的手臂从后方闪电般勒住汉子的脖颈!巨大的力量瞬间阻断了所有的呼吸和呼喊!右边的灰衣人则在同一时间,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汉子那只刚刚被慕云霓精心处理过、还缠着干净绷带的右手手腕!动作粗暴至极,毫不顾忌那才缝合好的伤口!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清脆至极的骨裂声,在幽深的巷子里骤然响起!清晰得如同在黎攸宁和林云蔚耳边炸开!

汉子那只被扣住的手腕,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瞬间被反向折断了!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刚包扎好的绷带,混合着新鲜的、尚未凝固的血浆,猛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剧痛让汉子眼球暴凸,布满血丝的眼白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充满!他想嘶吼,脖颈却被死死扼住,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肥胖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地抽搐扭动,却无法挣脱分毫。

阿七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木然的目光落在汉子那只扭曲变形、白骨森森的断腕上,如同在审视一件损坏的工具。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仿佛在确认某种指令的完成度。随即,他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烟雾,带着那两个如同扔垃圾般将因剧痛和窒息而濒临昏厥的汉子丢在冰冷墙角泥泞中的灰衣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子更深处的拐角。整个过程,快、狠、准,如同一次沉默的处刑,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只有那声清脆的骨裂和汉子濒死的呜咽在幽巷中回荡,随即又被清晨的市声迅速吞没。

黎攸宁张着嘴,碗底最后一点面汤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瞬间凝固的表情。方才看热闹的兴奋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火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丝莫名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仿佛那刺耳的骨裂声还在耳边回荡。他看向林云蔚,对方早已收回目光,沉静的侧脸在面馆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石刻,深邃的眼底不起丝毫波澜,只有那搭在桌沿的、指节微微凸起的手,透露出方才那血腥一幕并非全然未入他心。

巷子深处,那被丢弃在墙角的汉子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断腕处涌出的鲜血在肮脏的泥地上迅速洇开,像一朵狰狞而绝望的墨色残花。空气里,新鲜血液的铁锈腥气,混合着巷子固有的潮湿霉味和面馆飘出的猪油葱花香气,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复杂气息,丝丝缕缕,飘入面馆,缠绕在每一个角落。

慕茳医馆内,慕云霓刚刚为最后一位等待的病人开完药方。他放下笔,指尖还残留着墨香。一阵穿堂风掠过,带来巷子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新鲜血腥气。他清隽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温润平和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与……了然。他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医馆后巷的方向,那片被高墙切割出的狭窄天空,灰蒙蒙的。他静静站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上沾染的一点点干涸的药渍,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药柜,仿佛要将那丝血腥连同窗外的世界,一并隔绝在药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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