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丝热意，掠过青藤爬满的教学楼外墙，将几片半黄的叶子吹得打着旋儿落下。余清清抱着一摞刚领的新书，指尖在烫金的书脊上轻轻滑过，脚步放得极缓。胸腔里那颗自幼便孱弱的心脏在轻轻擂着鼓，像怕惊扰了这午后的宁静似的。她总这样，稍微走快些，呼吸就会变得像被揉皱的纸，得停下来慢慢舒展开，才能重新找回平顺的节奏。
走廊拐角处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篮球砸在地面的砰砰声，像是有支小鼓队正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往旁边的墙壁边靠了靠，指尖攥紧了最上面那本《数学公式大全》的书脊——那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总在人群靠近时先缩成一团，像株怕被碰折的含羞草，把自己藏在最不惹眼的角落。
“让让让让！”
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冲过来，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刺啦作响。最前头那个穿着白色校服，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角，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利落。他手里还转着篮球，手腕轻抖间，篮球便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动作利落得带起一阵风，眼看就要撞到余清清怀里的书。
她闭了闭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已经做好了书本散落一地的准备。怀里的书摞微微晃动，心脏却在这时跳得格外用力，像有只手攥住了它，闷得她有点发慌，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预想中的冲撞没有来。
手腕忽然被轻轻托了一下，那力道很轻，像羽毛落在皮肤上，却稳稳扶住了倾斜的书摞。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撞进一双带笑的眼睛里。那双眼很亮，瞳仁里像是盛着初秋的阳光，被风吹得漾起细碎的光，亮得有些晃人。
“走路要看路啊，同学。”男生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像冰汽水开瓶时的脆响。他顺手帮她把最上面那本已经滑到边缘的《数学公式大全》推回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留下一片温温的触感，和她自己微凉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余清清愣了愣，视线往下移，才发现他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个皱巴巴的创可贴，包装边缘沾着点灰尘。大概是刚打完球，他手指关节处泛着健康的红，虎口还有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篮球的纹路蹭到的。
“谢、谢谢。”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连带着耳尖都染上了层薄红。
男生没再说什么，只是冲她扬了扬下巴，露出一点善意的笑，转身跟着同伴跑远了。篮球的砰砰声和少年们的笑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余清清却还站在原地，指尖抚过刚才被他碰到的地方，那片温温的触感像是生了根，迟迟没有散去。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书，忽然发现最上面那本《数学公式大全》的封面上，不知何时多了片小小的银杏叶。叶片是浅黄的，边缘还带着点青，叶脉清晰得像幅精致的画，显然是刚从树上落下来的那种，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那天下午的数学课，余清清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青藤正顺着铁栏杆往上爬，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晃。她握着笔的手总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忍不住往斜后方瞟。那个白校服男生就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正低头演算习题，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很有节奏。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落进来，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连带着他握笔的手指都染上了层金边。她看见他右手握笔的姿势很好看，食指关节处有颗小小的痣，也看见他算到难题时，会下意识地摩挲虎口那道浅浅的划痕，眉头微蹙的样子，竟比刚才笑起来时多了几分认真。
下课铃响时，他率先起身往外走，步子迈得很大，白校服的衣角在空气中划出轻快的弧度。经过她座位旁时，他脚步忽然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桌角。
“你的银杏叶掉了。”他弯腰捡起那片被她不小心碰掉在地上的叶子，动作自然地放在她摊开的笔记本旁。他指腹又擦过虎口那道划痕，像是无意识的动作，“对了，我叫林江。”
余清清猛地抬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他已经转身走出了教室，背影融进走廊的光影里，校服后襟还沾着一点没拍掉的灰尘，像是不小心蹭到的墙灰，在干净的白色上格外显眼。
她捏起那片银杏叶，薄如蝉翼的叶片在指尖轻轻颤动，阳光透过叶片，能看见清晰的纹路，像极了此刻她胸腔里，那颗跳得有些乱的心脏。
窗外的青藤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余清清望着那片晃动的绿意，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或许会有些不一样。就像这片突然落在书封上的银杏叶，带着意料之外的温柔，悄悄闯进了她原本平静无波的世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