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由力量凝聚、透着决绝与告别的字迹,如同淬毒的冰针,深深扎入洛言的眼底,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待镜海平,或我亡……”
“还你……自由……”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他神魂震荡。真相的血腥与残酷远超他的想象,三百年偏执的追寻,一半灵魂与性命的献祭,铸就一个名为“阿冥”的锚点。
最终换来的,竟是这濒临崩溃时铸造的、以自身为锁的囚笼,和一句轻飘飘的“自由”。
“荒谬……悲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被巨大疯狂彻底包裹的窒息感。
“自由?”当阿冥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建立在疯狂与牺牲之上的诅咒,当那个施咒者正走向自我毁灭的边缘,他怎么可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这囚笼隔绝了一切,却也将他置于一个绝对的真空。
他感受不到外界的确切情况,只能从身下黑曜石榻偶尔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颤。
以及空气中那愈发稀薄却始终萦绕不散的属于阎梵的力量裂痕气息,来判断那个疯子或许还在支撑。
“但这种支撑,能持续多久?”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无声流淌,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至永恒。洛言闭着眼,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些涌入脑中的属于阎梵的记忆碎片不断回放,每一次回放,都让那份沉重扭曲的羁绊更深一分。
“ 恨吗?当然恨……恨他的不择手段,恨他的偏执疯狂,恨他将人生生世世拖入这无解的漩涡。”
可恨意的底层,却是那片三百年前就种下的、早已与血肉骨骼长在一起的孽缘,以及……一种无法忽视的、为那份旷日持久的疯狂追寻而产生的悸动。
三百年,无数时空,无数次失望,燃烧生命与灵魂,只为了一个渺茫的可能。
“这份“爱”,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人”
就在洛言的心神在这极端寂静中几乎要被自身翻涌的情绪撕裂时,一丝极其异样的波动,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进来。
它不是来自阎梵的力量,也非殿外镜海的哀鸣,更非他身下石榻中那丝微弱的古神官共鸣。
“它是一种……蛊惑的低语。”
直接响在他的意识深处,模糊了性别,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甜腻。
“甘心吗?”声音缥缈,如同镜面折射出的幻音。
洛言猛地睁开眼,周身禁锢依旧,殿内空无一人,冥石幽蓝的光芒稳定地照耀着。
“是幻觉?还是力量过度消耗后的心神失守?”
“被如此对待……像一件珍贵的藏品……被锁在最华丽的盒子里……”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等待一个疯狂的主人决定你的归宿……或被他毁灭……或在他毁灭后……获得残破的‘自由’……”
洛言屏住呼吸,试图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它无孔不入,仿佛直接源于这寂静本身。
“他快撑不住了……镜海在愤怒……一个被执念蒙蔽双眼的主宰……”低语的声音变得更加贴近,仿佛就贴在他的耳畔呢喃,“……你感受得到……不是吗?那份与你同源的力量……在呼唤你……它本就不该被冥力污染……囚禁……”
声音巧妙地撩拨着他心中最深处的不甘与疑虑,阎梵的状态,镜海的异常,古神官的残力……一切似乎都能对应上。
“何必等待他的施舍?何必承担他疯狂后的代价?”低语的语调充满了诱惑,“打破它……接受那份力量……你本就可以掌控一切……包括……你孩子的命运……”
“阿冥!”这两个字如同闪电劈开迷雾,这低语精准地抓住了他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软肋!
阎梵若亡,镜海失控,作为“锚点”与镜海深度连接的阿冥会如何?这低语暗示了另一种可能——由他来掌控镜海?
巨大的诱惑伴随着极致的危险,这声音来得太过诡异,其目的绝不单纯。
“你是谁?”洛言在心中冷声问道,试图捕捉那丝波动。
低语轻笑了一声,充满了非人的冰冷:“我是镜海之灵亦是……被你遗忘的……另一面……”
镜海之灵?被遗忘的另一面?
没等洛言细思,那低语突然变得急促而尖锐,带着一种煽动性的狂热:
“没有时间犹豫了!看!”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并非真实的景象变化,而是某种力量直接在他脑海中投射出的画面——
景象不再是之前的记忆碎片,而是……实时发生的!
依旧是那面能映照外界的镜墙,但此刻显示的不再是阿冥的寝殿,而是冥宫核心之处!
阎梵跪坐在一个沸腾的暗色能量漩涡中心,那漩涡是由暴走的镜海之力和他自身崩解的冥力交织而成。
他周身黑袍已被恐怖的力量撕扯成缕,裸露出的皮肤上,暗金色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甚至爬上了他的侧脸。
他低着头,长发垂落,看不清表情,只有不断从唇角滴落的金色血液,证明他仍在承受着何等可怕的反噬。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在竭力维持着某个即将破碎的平衡。
而在漩涡之外,隐约可见一个琉璃培养舱的轮廓,“是阿冥!”孩子悬浮在其中,似乎仍在沉睡,但连接在他身上的光缆正明灭不定,将漩涡中溢出的狂暴力量丝丝缕缕地导入他体内!
“他在用你孩子的身体做缓冲!分担反噬!”低语的声音充满了刻意的惊恐与指责,“再这样下去……那孩子会先被他彻底榨干!成为熄灭这场火焰的……第一缕灰烬!”
画面无比真实,阎梵的惨烈,阿冥看似安稳实则危险的处境,狠狠击中了洛言!
那低语趁热打铁,声音变得无比清晰而充满力量:“打破囚笼……只有你能阻止他!接受我的力量!现在!!”
随着这声尖啸,洛言清晰地感觉到,身下黑曜石榻深处,那股原本微弱温和的古神官残力,突然变得汹涌而急切。
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冲击着阎梵布下的禁锢……
内外夹击!
诡异的低语蛊惑,眼前惨烈的景象,阿冥面临的危机,以及体内同源力量的疯狂呼应……
这一切,构成了一個精心编织的、直击他所有弱点的陷阱!
洛言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骤然急促,被绝对禁锢的身体因激烈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
“信任那个正在自我毁灭、且确实用阿冥做了“锚点”的疯子? ”还是相信这个来历不明、却似乎能给予他力量和掌控一切的“镜海之灵”?
理智告诉他后者充满未知的危险, 但情感……尤其是对阿冥的担忧,几乎要冲垮一切。
他看着脑海中那幅阎梵濒死、阿冥被汲取力量的画面,指尖掐入掌心,刺痛的感觉让他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那低语仍在不断催促,充满了急不可耐的意味。
就在洛言的精神绷紧到极致,几乎要被那诱惑的低语和担忧吞噬的瞬间——脑海中那幅实时画面里,一直低着头的阎梵,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透过狂暴能量漩涡的扭曲,穿过垂落的染血发丝,他的目光……精准无比地“看向”了洛言的方向。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濒死的涣散,没有反噬的痛苦,只有一片极致冰冷、极致清醒……
“警告……”以及,一丝深藏的、几乎难以察觉……低落
一瞬间,所有的蛊惑低语,所有汹涌的同源力量,所有可怕的景象,在洛言感知中,骤然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虚假。
“陷阱!”
这是一个针对他,也可能针对阎梵的……双重陷阱!
那所谓的“镜海之灵”……洛言猛地闭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不再去听那蛊惑的低语,不再去看那可怕的景象,全力隔绝那同源力量的呼唤。
他选择……相信那个疯子眼中最后一刻的警告。
尽管这信任本身,也充满了无尽的荒谬与危险。
幽蓝的冥光下,他躺在绝对寂静的囚笼里,如同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点。
殿外,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