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绝对静谧的囚笼中失去了意义,洛言仰卧于黑曜石榻上,周身笼罩着阎梵以崩解自身为代价铸就的“绝对安全”。
这禁锢温柔而残酷,如同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海,感知被剥夺,力量被隔绝,只剩下无边的沉寂和那人留下的、布满裂痕的力量气息。
他不再尝试冲破这牢笼,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能感受到构成这囚笼的力量本源那惊心动魄的震颤。
仿佛再用力一分,远处那个疯子就真的会彻底碎裂,他被这份扭曲的“保护”钉在了原处。
就在这死寂几乎要将意识也冻结时,一丝微弱的不同于阎梵冥力的波动,自身下的石榻深处渗了出来。
极其细微,如同冰雪覆盖下第一缕破土的嫩芽,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头发酸的温暖,“那是他自己的力量气息,是三百年前鼎盛时期,纯净无暇的神官本源之力。”
可这力量……怎么会深嵌在阎梵冥府核心的黑曜石中?
没等洛言想明白,那丝力量波动仿佛找到了源头,轻轻缠绕上他被禁锢的神魂。
没有冲击,没有敌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引导,牵引着他的一缕意识,沉向下方的石榻,沉向那力量传来的方向。
没有抵抗,也无法抵抗。他的意识如同沉入水底,穿透了层层冰冷的冥力封锁,最终抵达了一片奇异的空间。
周围不再是冰冷的黑曜石,而是流动的、温暖的金色光雾。光雾中,悬浮着无数细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星辰闪烁。
“这不是他的记忆……是阎梵的。”
一块碎片轻轻撞入他的意识,“三百年前,婚契碑前。他亲手将染血的匕首刺入阎梵心口,眼中是决绝的痛苦。”
而阎梵倒下的瞬间,抓住他手腕的不是怨恨,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声音破碎却清晰:“你逃不掉的……洛言……下一次……我会找到更早的你…”
另一块碎片涌现,漆黑的冥宫深处,重伤未愈的阎梵跪坐在一面巨大的轮回镜前,镜面映出的不是未来,而是无数破碎的时空线。
他咳着血,指尖却坚定地在镜面上刻画着什么,每一个符文落下,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侧堆积着耗尽灵力的冥晶。
“不够……还不够……一定要找到……”他喃喃自语,眼中是透支生命的偏执。
更多的碎片汇聚而来,一百七十年前,人间某个战火纷飞的城池。
年轻的将军身中数箭,濒死倒在残垣断壁间。一个黑袍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拂开他额前染血的碎发,指尖停留在他与洛言极为相似的眉眼上。
阎梵眼中闪过巨大的失望与更深的疲惫:“…又不是这个时代……”
他最终抽走了将军一缕即将消散的魂息,注入一枚黑曜石符文中,身影消散在硝烟里。
九十年前,一间充斥着试管与仪器的现代实验室。爆炸的火光冲天而起,一个穿着白大褂、眉眼清冷的研究员倒在血泊中。
阎梵穿透火焰走来,无视四周的混乱,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抚过研究员冰冷的脸庞。
这一次,他没有离开,而是守在那具身体旁,直到灵魂彻底消散,才小心翼翼地收集起逸散的最后一点灵,“快了……就快对了…”他眼底是近乎崩溃的执着。
画面飞速流转,无数次的寻找,无数次的错过与失望。
阎梵的身影穿梭在时空的缝隙,每一次动用轮回镜的力量搜寻,都在加剧他本体的崩坏。
他在用自己的命魂做燃料,进行一场漫长到绝望的追猎。最后,所有的碎片指向三年前,江南雨夜。
阎梵站在镜前,镜中的他心口插着那柄永恒的匕首,金色裂痕已蔓延至脖颈。
他面前悬浮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团——那是他耗费巨大代价,从无尽轮回线中精准定位到的洛言最新一次转生的坐标。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触碰到那光团,却猛地收回,剧烈咳嗽起来,金色的血滴落在黑袍上,触目惊心。
他的力量已濒临枯竭,镜海因他的衰弱而发出不安的嗡鸣。
他看着镜中自己破碎的模样,又看向那代表洛言的光团,眼中翻涌着极度渴望与极度痛苦挣扎。
最终,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覆盖了一切。 “只能如此了……”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指尖猛地刺入自己的心口,硬生生剥离出一半的核心冥源。
那痛苦让他几乎跪倒在地,身形瞬间变得透明, 他将那团蕴含着可怕力量、也连接着他性命的冥源。
混合着从轮回镜中攫取的洛言每一世散落的魂息,小心翼翼地投入镜海深处, “以我半魂为引,以镜海为炉,以万古执念为火…”
他念出禁忌的咒文,声音虚弱却疯狂,“铸就……唯一的‘锚点’。” 镜海沸腾,光芒散尽后,一个婴孩的轮廓在光芒中缓缓凝聚。那是阿冥。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洛言的意识被猛地弹回身体,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亲身经历了那漫长而残酷的三百年追寻。
冰冷的事实如同万载寒冰,刺穿了他的心脏。
阿冥…从来不是什么爱情的结晶,甚至不是意外。
他是阎梵用自己的一半灵魂和性命、混合着洛言散落轮回的魂息、借助镜海之力强行铸就的——一个用于精准定位并锁定洛言的“锚点”!
所以阎梵能一次次找到他。 所以阿冥天生就与镜海共鸣。 所以阎梵会说阿冥是“最坚固的桥”!
这个孩子从诞生之初,就是一个工具,一个囚禁洛言的、最残忍也最有效的枷锁!
巨大的悲恸与荒谬感席卷了洛言,他想起阎梵那些偏执的“爱语”。
那些疯狂的占有,原来其根基,建立在一场持续了三百年、耗尽心血、不择手段的追踪之上!
就在这时,身下的黑曜石榻传来轻微的震动。那些流动的金色光雾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在他面前凝聚成一行微弱闪烁的字迹。
那字迹透着阎梵独有的力量痕迹,却充满了疲惫与……一种近乎告别的决绝:“锚点已成,轮回已定……此笼非困你,乃困我失控之狂。”
“待镜海平,…或我亡…”
“你自自由……”
字迹闪烁了几下,最终消散无踪。洛言躺在冰冷的石榻上,四周是绝对的死寂。
他终于明白了这“绝对安全”背后的全部真相。
阎梵强制突破极限,不是为了彰显力量,而是因为他自身因三百年的追寻和创造“锚点”早已千疮百孔,镜海的反噬更是雪上加霜。
他怕自己彻底失控,怕自己会在无意识中毁掉他耗费三百年、付出一切才终于牢牢锁在身边的“珍宝”。
所以,他把自己最后的力量,铸成了这个囚笼。囚禁了洛言,也囚禁了他自己可能带来的伤害。
爱与囚禁,追寻与毁灭,保护与伤害……在这个男人身上,早已扭曲成一体,无法分割。
洛言闭上眼,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这一次,冰冷的黑曜石囚笼里,回荡的不再是无声的抗争,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悲凉。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殿门之外,那个疯子正独自守着即将崩溃的力量和沸腾的镜海,嘴角溢着金血,眼中却可能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
“你看,我终于,彻底留住你了……以最惨烈的方式。”